自己喜歡的男人,最後總是愛上其他女人,
不斷重複這愛與背叛的輪迴,齊真心累了也學乖了,
愛錯不如不愛,還是好好過她的單身生活,
一個人也樂得逍遙自在啊,哪知道何燦宇這男人發什麼神經,
說她沒愛情滋潤會完蛋,但怕她又愛到壞男人要受傷,
想來想去,他只好犧牲小我,親自出馬「拯救」她──
拜託!什麼犧牲小我?他以為他是誰啊?
整天嚷著自己罹患什麼奇怪的「戀愛不能症」,
對一個女人的興趣不超過兩個月,所以不能交女友,
哼,根本是他想遊戲花叢又不想承擔責任的藉口吧?
而且現在又是怎樣?怪病不藥而癒了嗎?
難道他想要談戀愛,她就要感激涕零地跪地謝恩嗎?
想走就走,想愛就愛,天底下哪有這麼方便的事,
就算這世界沒男人,她也不會愛他啦……
楔子
又被甩了。
難道她的命運就是一再重複愛與背叛的輪迴?她愛的男人,似乎最後總是愛上別的女人,將她獨自留在原地。
已經習慣了,所以好像也不怎麼覺得痛,心還可以繼續跳動,沒有碎成片片。
不痛吧?
齊真心撫著胸口,走在陌生的街頭,雨滴淅瀝瀝地落下,打在她身上,她卻惘然不覺,不知道自己正逐漸淋成一隻淒涼的落湯雞。
她慢慢地走著,聽著腦海裡一道冷淡的聲音不停迴響——
妳其實是個不懂愛的女人,妳的愛令人窒息。
這是她未婚夫決定解除婚約時,對她說的話。
因為她的愛讓他透不過氣,所以他要離開了,他寧願選擇另一個不比她漂亮,也不比她溫柔體貼的女人,至少對方能讓他暢快呼吸。
她不懂得愛,真正的愛不是她那種綿密的糾纏,沉重的付出,他說她像一張蜘蛛網,束縛一個男人最珍貴的自由。
好吧,原來她並沒有從每一次的失戀中學到教訓。
「我真的好失敗……」齊真心喃喃自語,笑了,在灰濛濛的雨霧裡,笑得像個迷路的瘋子。
經過的路人好奇地打量她,她視而不見,沈淪在自己孤單的世界裡。
一串手機鈴響,拉回她悵惘的心神,她瞥了一眼來電人名,接起電話。
「喂,阿姨。」
「真心,妳在哪裡?妳還好吧?」魏筱蘭焦急地問。她是齊真心母親的妹妹,自從姊姊與姊夫因為一場車禍,雙雙遠走高飛後,便獨力撫養這個外甥女長大。
她是齊真心唯一的親人,也是另一個媽媽。
「我很好啊,阿姨。」齊真心努力使自己的嗓音聽起來不要那麼沙啞。「我肚子餓了,正準備找間餐廳吃東西。」
「妳真的沒事?」魏筱蘭猶豫。「我聽說了,定風取消婚約了吧?」
「對啊,他取消了。」齊真心語音含笑。
「妳怎麼還笑得出來?」魏筱蘭又難過又生氣。「定風那孩子怎麼回事?結婚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
「沒關係的,阿姨。」反倒是齊真心出言安慰。「兩個不適合的人硬要在一起,也挺累的,在結婚前認清現實總比以後離婚好。」
「妳……唉。」魏筱蘭幽幽歎息。「妳真的沒事吧?要不要阿姨上台北陪妳?」
「不用了。」齊真心連忙婉拒。「我最近工作很忙,阿姨過來,我抽不出時間陪妳,反而會很愧疚呢。」
「是嗎?那……好吧,有空的時候回台南,阿姨煮一桌豐盛的料理替妳補一補。妳啊,在台北三餐不定時,一定又瘦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謝謝阿姨。」齊真心掛電話,依然笑著,眼角卻緩緩地滲出兩滴淚。
不能哭,齊真心。
她默默叮嚀自己,因為這世上還有關心她的人,所以不能隨便哭。
因為還有阿姨深深愛著她,所以不管被多少男人拋棄,她都過得很好。
她很好,真的很好……
閃光燈驀地在前方亮起,刺痛了齊真心的眼。她皺眉,透過一扇玻璃門,懊惱地瞪著一個舉著相機,偷拍她的男人。
男人放下相機,卻滿不在乎地笑著,是一種有點淘氣、有點孩子氣的笑容。
他拉開玻璃門。「進來吧!」
「什麼?」她一愣。
「進來。」他牽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拖進裡頭,她這才發現這是一家咖啡館,吧檯後方,有另一個男人正煮著咖啡。
「很冷吧?來,喝一杯暖暖身子。」吧檯後的男人將咖啡遞給她,咖啡裡調了濃醇的鮮奶,很香,她怔忡地捧著杯子,掌心透進一股暖意。
那天,她和這兩個男人初次相遇,當時她還不曉得,他們倆都將在她生命中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第一章
後來她才知道,那間咖啡館緊鄰著一棟老公寓,而這棟名為「幸福」的公寓,有個甜蜜的傳說,凡是住進公寓裡的房客,都能得到幸福。
神秘的房東是這麼在招租啟事上寫的——
受傷的你,即將遇見幸福。
呿~~
乍然聽到時,她很不屑,什麼幸福公寓啊?根本就是房東為了招攬房客編出來的童話故事,哪個笨蛋會相信?
但當她抬起頭,看見兩個將她引進咖啡館的男人臉上那淡淡的、說不出味道的笑意,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牽動了一下。
或許這傳說只是個愚蠢的謊言,或許她不該傻到相信,但她願意當一回傻子。
因為她認識了周世琛與何燦宇,然後在搬進公寓後,又找到一個很可愛的室友,汪喜樂。
疲倦的她在「幸福公寓」歇腳,期盼自己哪一天真能得到幸福,只是戀愛還是談了又告吹,幸福彷彿還是離她很遙遠。
更慘的是,她的親密室友前陣子因為結婚搬出去了,跟新婚夫婿住進公寓的另一層,現在,那間房子又只剩她一個人住了。
沒男人,沒室友,只有忙得團團轉的工作、工作、工作,這種生活,一點也不好玩。
「我上當了啦~~」齊真心趴在吧檯上,哀怨地呼號。
「上什麼當?」周世琛坐在吧檯後,一面翻賬本,一面敲打計算器。只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會戴上他那副黑框眼鏡,看來像個斯文又古板的學究。
「就是這間公寓啊,我被騙了!」她握拳敲檯面。「都是你們啦,跟我編了個什麼幸福傳說,簡直見鬼!」
「是誰說那種傳說只是笑話,傻瓜才會相信的?」何燦宇正巧推門走進來,聽見齊真心的抱怨,習慣性地與她鬥嘴。
「你怎麼會來?你今天不是要拍我們家的廣告嗎?」齊真心問。
她在國內某家飲料大廠擔任行銷部副理,公司最新一支廣告剛好是由何燦宇負責執導的,為了這個案子,兩人還曾私下爭論過多次,她嫌他拍的東西總是不夠商業化,他卻嫌她管太多,應該給導演自由發揮的空間。
「距離拍攝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齊副理應該不介意我先來這邊喝杯咖啡提提神吧?」何燦宇語氣諷刺,伸手利落地躍上她身旁的吧檯椅。「倒是妳,怎麼禮拜六居然閒在這裡?沒約會?」
「誰說我沒約會?等下我就要跟同事一起去看電影。」
「同事?男的女的?」
「女的。」
「不是男人?」他好訝異。
「呿!」她大翻白眼。「我不是說了嗎?我再也不要談啥見鬼的戀愛了!」
「是喔。」何燦宇閒閒地掏耳朵。「奇怪,這話好像不知道聽過幾百次了。」
齊真心隨手抓起一本雜誌,巴他的頭。「何燦宇我警告你,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少惹我!」
「這麼潑辣的母老虎,誰敢惹妳啊?」何燦宇搶過雜誌,不客氣地回巴她。
「喂!你——」她氣惱地瞪大眼。這男人懂不懂什麼叫風度啊?居然打女人?
「我從沒把妳當女人。」彷彿看透她思緒,何燦宇惱人地補上一句。
怒火燒紅了齊真心的臉頰,兩瓣清透的粉紅,倒是如花一般美艷。
何燦宇斜眼瞄她,有股衝動想伸手掐那兩瓣臉頰,但他忍住了這奇異的渴望。若是汪喜樂,他恐怕就掐了,但對齊真心,他必須戒備。
「世琛,給我來杯Espresso,要濃一點的。」最好濃到能醒一醒他顯然不夠清醒的理智。
「世琛在算帳,沒空煮咖啡。」齊真心代老闆發言。
「幹麼?妳當自己老闆娘啊?世琛自己不能說話嗎?要妳越俎代庖?」
「何、燦、宇!」某人快抓狂了。
幸虧周世琛適時探出頭。「你們兩個都別鬧了,我來煮咖啡吧。」他合上賬本,熟練地調配咖啡豆。
齊真心右手支頤,欣賞他的一舉一動。她很喜歡看他煮咖啡,手勢很優雅,耐人尋味。
一口曖昧的氣吹向她耳畔。「齊真心,妳不是連自己的好朋友都想吃掉吧?」
「什麼?」她一愣,回過頭,望向何燦宇意味深長的眼眸,呼吸一停。「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是不是胡說,妳自己心裡清楚。」他懶洋洋地勾唇,笑意在眼裡流動。
她忽地不敢看他,別過眸。「我懶得跟你說些有的沒的,好沒營養。」故意不屑地冷哼一聲。
他輕輕地笑。
笑什麼啊?她渾身發癢,怎麼調整坐姿都不對勁。老實說,她有時候會很害怕何燦宇的眼神,感覺他似乎總能看進她心裡去,教她好脆弱。
幾分鐘後,周世琛煮好咖啡,遞給何燦宇一杯黑得不能再黑的Espresso,給齊真心的則是她最愛的花式拿鐵,畫著一個俏皮的小天使。
「這咖啡好漂亮喔!」她驚喜地讚歎。「這樣人家怎麼捨得喝啊?」
周世琛聞言,微微地笑。
何燦宇旁觀兩人眼神交流,眉毛一揪,大手越過界。「不想喝的話我替妳喝,拿來!」
「幹麼啊?」齊真心連忙護住自己的杯子,不許他搶。「這是我的。」
「妳不是說妳捨不得喝嗎?」
「就算捨不得,也不會給你。」她沒好氣,故意當著他的面,輕輕地舔一口,玫瑰色的舌尖滑過奶油表面,異常地性感。
他瞪她。「……笨蛋。」
「什麼?」她惱了。「你罵我什麼?」
何燦宇沒回答,一口喝乾咖啡,用力將咖啡杯放下。「我先閃了!」
「拜拜,不送。」齊真心揮揮手,一副巴不得他滾遠一點的模樣。
他白她一眼,哼聲走人。
少了人跟自己抬槓,咖啡館忽然變得很安靜,齊真心頓時有些失落,很無聊地拿手指敲咖啡杯。
「你這裡生意這麼差,會不會經營不下去啊?」她看周世琛又開始打計算器算帳,忍不住問。
他聳聳肩。「無所謂,只是興趣。」
「你的興趣還真昂貴。」她搖頭。「每天開門就是賠錢,你經濟過得去嗎?不缺錢用?」
「不缺。」
真好!
她羨慕地望他。「你該不會是有錢人家的小開吧?」
「我爸媽只是普通公務員。」
「是嗎?」她感到意外,她一度還曾經猜測他說不定就是幸福公寓一直隱身在幕後的房東,只要靠著收租就能悠哉過活。「那一定是因為你以前賺很多吧?現在才能過得這麼逍遙。」
他淡淡地笑,不置可否。
內斂寡言的他很少談及自己的過去,就連何燦宇也不清楚,只隱約知道他曾經是個聲名遠播的律師,有個深愛的妻子,但妻子卻因意外去世了,而頓失人生目標的他毅然辭去工作,在此隱居,當一個沒沒無聞的咖啡店老闆。
齊真心常會想,到底是怎麼樣的痛會讓一個男人甘願放棄一切?他一定很愛他死去的老婆吧……
她悄悄歎息,喝完咖啡,站起身。「我也要走了,等會兒跟同事約看電影,時間差不多了。」
「嗯,有空再來。」周世琛抬頭目送她。
她推開店門,這才發現外頭下雨了,門簷墜落的雨滴黏上她的臉。
天藍色的傘篷刷地在她頭頂展開,為她擋去風雨,她愕然回眸。
「拿著吧。」周世琛將傘遞給她。「別淋濕了。」
「嗯,謝謝。」她迎視他溫煦的眼神,心跳微妙地加速。
她撐著傘走進雨裡,沒注意到有一輛車偷偷尾隨在她身後,駕駛的人正是剛才跟她鬥嘴斗不停的何燦宇。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肘擱在窗邊,靜靜地望著傘下她輕盈又有些孤寂的背影。
「看來不需要我送了……」他低語,嘴角隱隱噙著自嘲。
「真心妳說,是不是男人都這麼卑鄙無恥?」
看完一部講述男主角劈腿的電影,女同事艾莉拉著齊真心絮絮叨叨,對世上另一半雄性人類進行嚴厲的批判。
「這個嘛……」相較於艾莉的激動,幾次歷經情人背叛的齊真心情緒反倒沒什麼波動,安靜地吃蛋糕。「也不能這樣說,也有好男人的。」
「是啊,也有好男人,但他們都在哪裡啊?集體人間蒸發了嗎?」艾莉嘲諷地問。不久前,她的男友跟另一個女人出遊當場被她逮到,也難怪她如此憤世嫉俗。「妳倒說說看,妳交了那麼多任男朋友,有哪一個真的可以說得上是好男人的?就算不要十全十美,有個七、八十分也行。」
「七、八十分?」這很難判斷啊……齊真心沈吟,她並不習慣為自己的男友打分數,只要戀上了,她都當對方是百分百的情人。
「妳說說看啊!妳生命裡這麼多男人,有哪個算得上個性不錯,又很專情的?」艾莉不死心地追問。
齊真心只好努力想,想過一個又一個,說也奇怪,雖然她交往過的男人不少,每一任也都讓她愛得疲於奔命,但留在腦海裡的印象卻都似乎很淡薄,顏色灰白,一點都不鮮艷。
她竟然誰也想不起來,只有最初的那位,還深深烙在她記憶裡。
偏偏他也是她最怕回想起的人……
「還是有的。」她輕聲細語,彷彿對自己說話。「只是那時候,我不懂得好好把握他。」
「真的有?」艾莉好奇。「那是什麼樣的人?妳為什麼跟他分手?」
她沒跟他分手,因為兩人根本不曾交往。
「算了,過去的事別提了。」她淡漠地轉開話題。「不如說說妳跟妳那個男朋友,妳不是說要跟他攤牌嗎?結果怎樣?」
「不怎麼樣!」艾莉冷哼。「他給我裝死。」
「妳的意思是他不肯承認有另外一個女人?」齊真心瞭然地問,男人的伎倆她很清楚。
「打死都不認。」艾莉撇嘴。「我都當場逮到了說!」
「這就表示他還想繼續跟妳交往,如果他要分手,他就會坦白招了。」就像每一個跟她提出分手的男人一樣。
「難道我還得感激他的死不認錯?」
「我不是這意思。」齊真心若有所思地微笑。「只不過有些事情不見得說破了就比較好。」
「那妳說我該怎麼辦?」艾莉求教。
「怎麼會問我呢?」她好笑。「我在感情上可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耶。」沒救了。
「妳的經驗比我多嘛!」陷入愛情的女人很容易把同性朋友當救生圈。「妳說說看,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妳想跟他分手嗎?」齊真心實際地問。
「一定要嗎?」艾莉神情苦惱,明顯就是捨不得。
「那就只好當作沒這回事了。」這是齊真心的經驗談。「他不承認,妳就只好當沒這回事,否則一直把事情翻出來吵,只會加速你們感情破裂。」
「可是我很不甘心耶!」艾莉不服氣。「就這樣放過他嗎?」
「不放過他,就是不放過妳自己。」齊真心歎氣,頓了頓。「不過我要老實說,他劈腿第一次,就有可能劈第二次,妳要有心理準備。」
「我也是這麼想。」艾莉悵然鎖眉。「沒辦法,以後只好盯他盯緊一點了。」
那樣,對方就會抱怨自己失去自由。
齊真心想點醒同事,但想想,還是算了,戀愛這種事本來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說破嘴都沒用,她自己愛起來還不是盲目到底?
「走吧。」
喝完午茶,艾莉興致勃勃地說要去超市買晚餐的材料,準備上男友家大展身手。
齊真心失笑。「剛剛不是還抱怨他劈腿嗎?怎麼現在又要上他家當女傭啦?」
「唉,誰教我就是愛他?」艾莉歎息。「妳應該最瞭解這種心理啊。」
她的確很瞭解,不過她也知道,這種全心全意為男友付出的女人未必就能得到對方的寵愛。
「好吧,妳先走。」她只好祝福這位癡情的女同事。
「那妳呢?直接回家嗎?要不要我順路載妳一程?」艾莉問。
「不用了。」齊真心瞥一眼手錶。「時間還早,我想順便到廣告拍攝現場去看看。」
「拍攝現場?」艾莉一愣。「妳是說我們公司準備新拍的廣告?是今天要拍嗎?」
「嗯。」
「可是妳也不必特地跑去現場看啊!等廣告公司把帶子處理好,送過來給妳看不就得了?」
「反正在附近而已,我想先過去看看他們怎麼拍。」齊真心還是堅持想去。
「妳啊——」艾莉搖頭。「簡直就是個工作狂!」雖說齊真心談起戀愛總是失敗,在職場上卻絕對是個聰明幹練的女強人。「其實妳不用這麼敬業認真也無所謂吧?明明是休假日,還特地去看拍攝現場,怪不得總經理那麼賞識妳。」
「就因為總經理欣賞我,我才更應該努力工作咩。」齊真心笑。「我走嘍,掰。」
「掰。」
兩個女人揮手道別,齊真心獨自在街頭漫步。
雨早就停了,她收起傘,握在手裡前後甩,高跟鞋偶爾踩在水窪上,激出朵朵漣漪。
好寂寞。
這些年來她總是戀愛中,過慣了兩個人的日子,突然變成一個人,很不能適應,下班後無須趕赴跟男友的約會,週末也不需要親自下廚做菜給男友打牙祭。
生活好像失去了重心,不太平衡,就連走在路上,步伐彷彿也有些猶疑躑躅。
可是她已經決定,再也不要戀愛了,說給何燦宇聽的並非逞強的話,是深思熟慮過後的結果。
一直戀愛又怎樣呢?她並未能從愛中學習,也沒什麼成長,只是不斷跌跌撞撞,不斷受傷。
她真的累了……
十分鐘後,她走進一所大學校園,夾道的椰林樹下,何燦宇領著一組人馬正在進行拍攝工作。
齊真心躲在圍觀的人群後,看他手執導演筒,調度工作人員,不時對廣告的男女主角喊話,要他們更入戲些。
「要更青澀一點,記住,你們是學生,偷偷暗戀對方,要演出那種害羞的感覺,想躲對方的眼神,又忍不住想盯著看……對,就是這種感覺,再來一次——Action!」
一對年輕男女羞赧地對望,眉目傳情,工作人員在一旁計算時間,準確地砸下事先準備的椰子。
女主角嚇得躲進男主角懷裡,他樂得一把攬住她,暗自竊笑。
「Cut!OK,拍下個鏡頭。」
這支廣告的腳本很通俗搞笑,就連她這個行銷副理都覺得不怎麼樣,但何燦宇仍是拍得很認真,講究每一個細節,只要稍不滿意,就反覆重來。
這種龜毛的工作態度倒是跟她挺像的。
齊真心嫣然一笑,看他將一群工作人員操得暈頭轉向,就連女模特兒也趁休息空檔時,湊近他大發嬌嗔。
「導演~~人家真的拍得好累了,這樣還不行嗎?」一雙纖纖素手揪住何燦宇衣襟,曖昧地扭轉。
「妳再忍忍,馬上就好了。」何燦宇溫和地哄她。
齊真心在一旁嗤之以鼻。對待美女,他脾氣可真是好,哪像平常總是對她叫囂?
「導演,人家今天真的好辛苦喔,等會兒收工,你請人家喝杯酒好不好?」美女模特兒賴著他撒嬌,眸光在他英俊的面容癡癡地流連。
呿,又一個煞到他的女人!他究竟是哪來的魅力啊,老是招蜂引蝶?
齊真心不是滋味地別過頭。這種痞子男狂電嬌嬌女的戲碼她不是第一次瞧見了,卻是每次看每次都有氣。
她轉身想走人,一道宏亮的嗓音卻透過大聲公下令——
「齊真心,給我站住!」
「幹麼?」她怒視眼前站姿帥氣,一派瀟灑自在的男人。
他硬是將她留下來,讓她像個白癡似的,呆呆等他結束拍攝工作,這筆帳,可得好好地算一算。
「妳是特地來監督我怎麼拍你們公司的廣告吧?」他笑問。「怎樣?看過了有何感想?」
「不怎麼樣,要等你片子剪出來才知道。」她就是不給一個肯定的答案。
「妳這傢伙很機車耶,我這麼賣力為你們公司拍廣告,也不會說一聲辛苦了,讚美我幾句?」
「幹麼讚美你?這是你的工作,賣力是應該的。」
「呿~~算了,本來就沒期待妳這女人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何燦宇早料到自己得不到善意的讚許,也不怎麼在意。「不過妳來都來了,就幫我一下吧!」語畢,他突如其來地展臂將她攬進懷裡,擺出親暱的姿態。
無數道女性目光嫉妒地殺過來。
齊真心倔強地不許自己冷顫,板起臉。「你又想拿我當擋箭牌了?」
「知道就好。」他微笑,朝她默契地眨眨眼,然後轉向從拍攝開始就不停纏著他的模特兒。「Sasha,抱歉嘍,我的女朋友來了,我今天不能請妳喝酒了。」
「她是你女朋友?」Sasha瞇眼打量齊真心,見她臉蛋漂亮身材也不錯,眼神一暗,變得很陰沈。「我以為你沒有固定的女朋友。」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何燦宇漫不經心地宣稱,將齊真心攬得更緊。「她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
「這樣喔?」Sasha不以為然,丟個嬌媚的眼神給他,就算他說自己有女朋友,她仍然不介意,執意糾纏。「那我們下次再約吧,導演一定要請我喔!」
「好,我下次一定請。」隨口漫應後,何燦宇快樂送走一步一回眸的大美人。
「可以放開我了吧?」齊真心白他一眼,頂開他放肆的手臂。
「謝啦。」他笑嘻嘻地放開她。「妳要上哪兒?我送妳。」
「當然要你送。」白白被他利用,至少也要拗他當個司機。「我要回家了。」
「這麼早?」他瞥一眼手錶。「不先吃個晚飯嗎?」
「怎麼?你要請嗎?」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接她上車,順手將後座的巧克力盒撈過來。「妳不是愛吃嗎?這給妳。」
「又是粉絲進貢的?」她接過昂貴的巧克力,秀眉挑起。
「她們好像以為我很愛吃,一個接一個送來,真受不了。」何燦宇無奈地攤手。自從他前兩年得了廣告金像獎,洋溢的才華搭上俊秀的外表,頓時在業界刮起一陣旋風,甚至有女網友在網上為他成立粉絲俱樂部,公開招募會員。
「有人這麼仰慕你,你還嫌棄?」齊真心輕哼,實在很看不慣這個男人的萬人迷。
「誰說我嫌棄了?只是吃不消。」他搖搖頭,揚手拂了拂垂落的劉海。「只是一個人太受歡迎,也是很累的。」
真是個自戀的男人!齊真心懶得理他,一把撕開巧克力盒的包裝,抓起一顆塞進嘴裡。
「妳能不能文雅一點?」他感歎她粗魯的吃相。
「在你面前,不用來這套。」她鄙夷。
「意思是我不值得妳稍微裝一下嗎?」
「反正你也說自己沒把我當女人,我裝什麼裝?」她一顆接一顆,嗑不停。
「那倒……也是。」他苦笑,眼角瞥見她唇角沾上巧克力碎屑,主動抽一張紙巾,遞給她。
「幹麼?」她不解。
「擦一擦,很難看。」
「喔。」她這才接過,略微尷尬地抹抹嘴。
他微笑。
「笑什麼?」她不悅地瞇起眼。
他沒回答,收回視線,直視擋風玻璃前方。「要吃什麼?」
「隨便。」
「泰國菜怎樣?」
「好啊。」酸酸辣辣的,她最愛了。
「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何燦宇將車子開到東區某家餐廳前,先放齊真心下車。「妳先進去,我去停車。」
「嗯。」齊真心獨自走進店裡,服務生前來帶位,領她在窗邊的餐檯坐下。
她打開菜單研究,一道陰影驀地落在桌面。
她以為是何燦宇,笑著抬頭,認清來人是誰,笑意頓時斂去。「定……風?」
站在桌邊的男人正是李定風,那個曾在婚禮前夕,片面對她宣佈解除婚約的前未婚夫。
「好久不見了,真心。」李定風笑著打招呼,順便介紹身旁抱著一個嬰兒的女人。「這是我老婆,還有我兒子。」
「老婆?」齊真心愣了愣。好快啊,才跟她分手一年多,就有老婆孩子了。「妳好,李太太。」她起身,禮貌地問候。
「妳好。」李太太表情有些緊繃,應該是猜到老公跟她的關係了。
「妳一個人來吃飯嗎?」李定風問,語氣好像很平淡,她卻聽出隱藏在他話裡暗暗的較勁味。
一度交往的男人與女人重逢,不管過往是否已成雲煙,總是會介意對方是不是過得比自己幸福。
看來李定風也不例外。
齊真心嘲諷地牽唇。「我是——」
「她是跟我一起來的。」何燦宇爽朗地插嘴。「抱歉,來晚了,停車位有點難找。」
他一現身,立刻攫獲餐廳眾人的注目。眼見前女友的男伴竟是這麼英挺俊朗的一個人,當場把自己比下去,李定風不由得有些顏面無光。
「我怎麼會忘了呢?妳從來不能沒有男人。」他冷笑地丟下一句。
「美女身邊,當然不乏追求者。」何燦宇從容地替齊真心接過不友善的話鋒。「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追到真心呢。」
「是你追她的?」李定風挑眉。
「對,是我追她的。」何燦宇強調,銳利的眼神逼回李定風吞吐的疑問。
他只好訕訕地摸摸鼻子離開。
何燦宇冰冷地目送他。「那傢伙是妳的前男友?」
「是我前未婚夫。」
「就是結婚前幾天,才跟妳說要取消婚禮的那個男人?」他蹙眉。
「沒錯,就是他。」
對那種沒良心又不負責任的男人,她竟然還能好言好語地相對?
一把無名火飆上何燦宇心頭,他往前跨一步。
「你做什麼?」她拉住他。
「別攔我,」他怒斥。「讓我去教訓他一頓。」
「你發什麼神經?」她失笑。「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人家都已經有老婆小孩了。」
「妳不生氣?」他不可思議地望她。
「氣有什麼用?反正他都變心了。」她看得很開。
他卻無法輕易釋懷,難以理解這樣一再戀愛又失戀的她,究竟是如何療愈自己的傷口?
他悵惘地望她。「妳為什麼總是愛上壞男人?」
「誰知道?」她聳聳肩。「說不定我的磁場天生就招不到好男人吧?」
「這跟磁場有關嗎?」他不信。
「不然呢?」她微笑,笑容滲著淡淡的、幾乎看不出來的蕭索與無奈。
但何燦宇看出來了,而這讓他的心口莫名地感到緊窒,有一種微妙的疼。
他驀地咬牙,胸臆堆棧著複雜情感。他真的不該心疼她的,她鐵定不會領情,只會用平常那種譏誚吐槽的態度面對他。
可他還是很想抹去她笑容背後隱藏的憂傷,想看她真心地、爽朗地笑,就算明知她的反應很可能會令自己非常難堪……
「我警告你,不准嘲笑我。」齊真心沒察覺他內心的掙扎,以為他又要調侃她,先擺出防禦的陣勢。「本小姐肚子餓了,可沒心情跟你吵——」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第二章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凍住齊真心。
她慢慢地揚起眸,投給餐桌對面的男人一個充滿驚駭與不可思議的眼神。「你說什麼?」
「我說,」何燦宇被她看得有些透不過氣,很懊惱,也很尷尬。「乾脆跟我談戀愛吧!」
她瞪他。
他回瞪她。
四目交會,在空中鬥爭許久,僵凝的空氣壓得兩人都感覺好沉重,重得幾乎把持不住理智。
「你在開玩笑。」這是她的結論。
「誰跟你開玩笑?」他咬牙。
「明明就是玩笑!」她氣惱不已。「你不是說過自己有什麼『戀愛不能症』嗎?說你沒辦法認真跟女人談戀愛,不管是什麼樣絕世大美女,你對她的興趣都不會超過兩個月。」
「是這樣沒錯。」他承認她的指控。
「既然這樣,還跟我談什麼見鬼的戀愛?難道你認為我是絕世大美女嗎?」
「你?」他冷哼。「就憑你這長相身材,還差得遠呢!」
他還真懂得如何刺傷一個女人的自尊心。
怒火在真心眼裡灼燒。「是,我是長得不夠漂亮也不夠辣,所以你跟我談什麼戀愛?想談的話,去找那些每天纏著你不放的麻豆啊!」
「我——」他狼狽地語窒,眼神變化多端。「我就是不想跟她們談,不行嗎?」
「那為什麼要跟我?」
「因為……因為……」他猶豫,似乎自己也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最後,索性霸道地拍桌。「因為如果我不救你,你這笨蛋八成馬上又要愛上哪個壞男人,被人家利用又拋棄了!」
「救我?」她愕然。「你說這是救我?」
「對!」他大言不慚。「反正你沒有男人不行,既然非談戀愛不可,那就跟我談吧!」
「你……我為什麼要跟你談戀愛啊?我才不需要你救我,因為同情,你就自告奮勇當我的護花使者嗎?」
「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我喜歡你嗎?」何燦宇臉紅脖子粗,極度的困窘令他近乎幼稚地吼出違心之論。「你這種女人有哪裡值得喜歡的?又粗魯又沒女人味,還老愛跟我嗆聲。」
他說什麼?
真心倒抽口氣,受傷地瞠他。「我會跟你嗆聲,是因為你這傢伙就是欠罵!我幹麼對你溫柔啊?幹麼對你展現女人味?你又不是我男朋友,而且也從來沒把我當女人。」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來當你男朋友。」
「我不要。」她否決。
「齊、真、心!」他威脅似地擰眉。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她雙手環抱胸前,擺出自我保護的姿態。「幹麼啊?你自以為是好男人嗎?你以為你手指勾一勾,我就要感激涕零地跪地謝恩嗎?我齊真心就算全世界其他男人都死光了,也不會這麼不挑食!」
真的是……夠了!
何燦宇眉宇糾結,眼神比暴風雨來臨的天空還陰沉。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對一個女人示好,卻遭她鄙夷至此。
他憤而起身。「我看我們這頓飯別吃了。」
「不吃就不吃,誰希罕!」她不在乎。
他狠狠瞪她,打開皮夾,丟下兩張千元大鈔。
「幹麼?」她瞇眼。
「我既然說要請客,就不會食言,你想吃什麼自己點來吃吧,我買單!」撂下話後,他氣沖沖地走人。
留下她鬱悶地呆坐在原地。
什麼嘛!
整個晚上,真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真是氣死人了!愈想愈火大,她憤慨地坐起身。那傢伙到底以為他是誰啊?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她對著空氣,學何燦宇說話的語氣,說完,氣憤地猛槌床。
誰要跟他談戀愛啊?又不是全地球的男人都滅絕了!
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我喜歡你嗎?你這種女人有哪裡值得喜歡的?
「不值得的話,你就別提這種見鬼的提議啊!」她與腦海中的雜音爭論。「我有求你跟我交往嗎?」
如果我不救你,你這笨蛋八成馬上又要愛上哪個壞男人,被人家利用又拋棄了!
「所以你怕我又被人甩,就犧牲自己嗎?哈哈哈!太好笑了,何燦宇,你以為你自己就不是個壞男人嗎?跟你談戀愛會比跟別的男人談更長久嗎?你還不是一樣,沒兩個月就會膩了!」
反正你沒男人不行,非談戀愛不可。
「誰說我不行的?哼,我就不談戀愛,怎樣?我以後都不談了!」
她再也不要為難自己了,戀愛這種學分實在太難修,她承認自己是扶不起的阿斗,超笨的學生,她放棄,舉雙手投降。
而且,就算她再怎麼努力,俊毅哥也永遠、永遠都不會活過來了,她虧欠他的,永遠還不起。
「沒用的,真的沒用、沒用的……」真心喃喃自語,淚水悄無聲息地在眼眶孕育形成。
她暗暗咬唇,伸手抹去眼淚。
「何燦宇,都是你害的啦!」害她想起不敢回想的過去。
她下床踱步,快把地板踏爛了,餘怒仍不消。
怎麼會這麼氣呢?那些話,聽別的男人說也就算了,偏偏是他,偏偏她就是在意得不得了。
可惡、可惡、可惡……
失眠到將近天亮,她才朦朧地睡了兩個小時,便被鬧鐘尖銳的鈴聲喚醒,不情願地下床。
沖了個冷水澡,精神總算好一些了,她打開冰箱,為自己倒一杯鮮奶。
以前她的室友汪喜樂還在的時候,總會為兩人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現在空蕩蕩的餐桌只會令她看了更寂寞。
她歎息,隨便烤了片吐司,撕了兩口塞進嘴裡,便更衣出門。
剛推開門,便遇見她暫時最不想看到的男人。他穿一身運動服,正彎腰脫慢跑鞋,顯然剛慢跑回來。
「今天這麼早起床啊?何大導演。」她諷刺地打招呼。「你不是一向不睡到日上三竿絕不會起床嗎?該不會昨天晚上失眠了吧?」
他聞言,似乎震了震,粗聲駁斥。「誰失眠了?我好睡得很!」
「是嗎?」她故意細細的打量他,確認他是否有黑眼圈。
「你自己才沒睡好吧?」看出她的企圖,他冷哼一聲。「睡眠不足可是女人的天敵,瞧瞧你,皮膚都幹成什麼樣子,今天妝很難上吧?是不是來回打了好幾次粉底?」
被他猜中了。
她鬱悶地撇過頭。「我要去上班了!」
「掰掰,不送。」他擺手。
可惡!她好想扁人。真心氣得咬牙切齒。
「對了,你等等。」他突然喊住她。
「有何貴幹?」她沒好氣地回頭。
他拿起擱在地上的一個紙袋,塞進她手裡。
「這什麼?」她疑惑。
「早餐,剛剛吃不完,剩下的給你。」
「剩下的?」她打開紙袋,裡頭是一個雙堡跟一杯她超愛喝的焦糖奶茶。「你根本都沒動嘛。」
「因為我多叫了一份。」
「幹麼多叫一份?你大胃王啊?」
「因為那時候運動完,很想吃東西可以嗎?」他瞪她。
「呿,沒那個胃就別勉強嘛。」她揮揮紙袋。「謝啦!」
「不必客氣。」他嘲諷地回話。
她朝他扮個鬼臉,哼著歌下樓。
不知為何,也許是手上多了份熱騰騰的早餐,齊真心感覺心情好多了,腳步也輕盈了許多。
在公交站前,她取出焦糖奶茶,咬著吸管吮著甜蜜,忽地,一陣尖銳的煞車聲驚嚇了她,也驚嚇了其他等公車的人。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緩緩過馬路的老人家差點被一輛急轉彎的車子撞到,老人跌倒了,卻沒人有動靜。
只有她忍不住管閒事,衝過去扶起老人,順便責備開車的中年夫婦。
「你們開車怎麼不小心一點?差點撞到人了耶!」
「小姐,是他先闖紅燈的啊!」中年阿伯辯解。「我也是一時沒看到。」
「不管怎樣,開車的人都應該禮讓行人不是嗎?而且他又是個老人家,沒注意到燈號變了也不能怪他啊。」
「小姐,我沒有怪這個老人家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她語氣堅持。「請你們道歉!」
中年阿伯臉色鐵青。「小姐,你這人真是——」
一旁的中年大嬸見氣氛劍拔弩張,連忙插嘴。「老公,你別太生氣,還有這位小姐,有話好好說嘛,我家老公也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向這位老人家道歉。」齊真心義正辭嚴。
「小姐……」
「請你們別吵了。」老人虛弱地開口。「是我自己不好,走路太慢了,給大家添麻煩了。」
「不是的,老伯,不是你的錯。」面對老人,真心立刻換了另一張臉孔,柔聲安慰。「是開車的人不對,他們本來就應該多注意點的。」
「沒關係,沒關係。」老人輕拍她的手,感激地對她笑一笑,然後又跟開車的中年夫婦說抱歉,才一破一破地離去。
「小姐你看,連那個老人家都說自己不對了,你還要冤枉我們嗎?」中年阿伯嗆聲。
「他說自己不對,難道你們就沒錯嗎?」她依然堅持。「總之請你們以後開車小心點,沒必要開這麼快吧?」
「你!你這人真是——」中年阿伯氣得嘴都歪了。
恰巧公車來了,真心冷漠地瞪他一眼,逕自上車。
中年夫婦愕然目送她,許久,中年大嬸忽然開口:「噯,我說老公,你覺不覺得那個小姐有點像一個人啊?」
「像誰?」中年阿伯沒好氣。
「玉玲。」
「玉玲?」中年阿伯想了想。「經你這麼一說,還真長得有點像,不過她跟玉玲差多了,人家玉玲溫柔體貼,哪像她脾氣那麼大?簡直沒禮貌!」
「也對,比起玉玲,她是差得遠。」中年婦人贊同老公的評論,頓了頓。「對了,剛才不是說要打電話給兒子嗎?你快打吧。」
「對喔。」中年阿伯謹遵妻命,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按下速撥鍵——
「燦宇,是老爸啊!」
「這是什麼?」
何燦定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一間五星級飯店的會議廳,佈置成完全粉紅色的氛圍,五彩氣球,一盆一盆的玫瑰花,前方的演講台打著曖昧的燈光。
「是模特兒選秀會啊!兒子。」何媽媽很得意地宣佈。「你老爸跟我可是籌劃了好久,看了一疊又一疊資料,精挑細選,外加三關面試,好不容易才選出這幾位佳麗啊!」
「所以呢?幹麼找我來?」何燦宇盯著母親燦爛的笑容,有不祥的預感。
「你還不懂嗎?」何爸爸攬過兒子的肩,擠眉弄眼。「名義上是選秀會,其實是給你點妃用的,哪,這計分牌給你,等等你就坐在評審的位子,看你最喜歡哪一個,別客氣,儘管評分。」
「老爸!」何燦宇真想哀號。「你這不是假公濟私嗎?人家來應選,是為了想擠進何氏模特兒經紀公司,不是來當你兒子的老婆候選人。」
「什麼叫假公濟私?我這叫一兼二顧,台灣有句俗語『摸蛤仔兼洗褲』,你沒聽過嗎?」何爸爸理直氣壯。「你選中的女孩,我們公司不但重點栽培,還附送一個前景看好的未來老公,我看她們感激都來不及!」
「老爸!」何燦宇大翻白眼。
「快快快。」何媽媽才不管兒子心不甘情不願,押著他在評審席坐下。「你都過三十歲了,到現在連個正式的女朋友都不交一個是怎樣?要急死你老爸老媽嗎?我們年紀大了,等著抱孫呢!」
「媽……」
「唉,你就當這是另類相親宴咩。媽給你保證,這些女孩子都是萬中選一的,一個比一個漂亮,知書達禮,又溫柔體貼,絕對跟林志玲有拚啦!」
「媽……」
縱然何燦宇聲聲求饒,仍是不敵兩位異想天開的長輩,畢竟是親生父母,他也不想擔上不孝的罪名,只好勉為其難地配合,坐上評審席。
佝爸爸拍拍手,命令公司前來支援這場點妃兼選秀會的員工。「大家動作快,叫小姐們準備,可以上場了!」
音樂聲響起,燈光更迷離了,一個個穿著泳裝的美女走上伸展台,嬌媚地展露好身材。
「兒子你瞧。」何媽媽暗中指點。「那個二號怎樣?你老媽我看這麼多人,最喜歡那一個了,雖然是從鄉下來的,但是很懂事,也很純樸。」
「等進了麻豆這一行,我看她就不會那麼純樸了。」何燦宇不以為然。
「沒關係,你要是不想未來老婆在演藝圈受污染,你媽我直接叫你爸簽她來當我們家兒媳婦——」
救人喔!
何燦宇簡直聽不下去,有人的媳婦是用「簽」進來的嗎?又不是賣身契!
「你看燦宇這表情,肯定就是不中意啦!」何爸爸自以為是地插嘴。「我早就說了,他不愛這一款啦,六號不是很好嗎?是留美的碩士,知性大方,有氣質。」
「六號喔?也不錯啦,就是屁股小了點,以後可能不太會生。」何媽媽有點嫌棄。
「老婆你這就落伍了,現在誰還看大屁股啊?反正可以剖腹生產,又比較不影響身材。」
「也是喔,可是那種太顧身材的女人對小孩一定不會很用心,說不定連母奶都不想喂,小孩子還是喝母奶最好,才是頭好壯壯。」
「說得也是,好好教養我們何家的寶貝孫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啦,我說二號好。」
「不然折衷一點,三號如何?」
不會吧?這麼認真討論喔?
何燦宇決定不能再讓這出鬧劇繼續演下去了,他必須想個辦法阻止這荒謬的一切,否則爸媽說不定真的會為他「簽」進一個未來老婆。
他偷偷撥手機,呼叫最佳擋箭牌。
「齊真心,你快過來!」
呿——是把她當快遞嗎?還要求隨傳隨到咧!
接到何燦宇的求救電話,齊真心超不悅,撇撇唇又皺皺眉,看一眼手錶,差不多是下班時間,晚上剛好也沒應酬。
算了,看在今天他分她早餐的分上,就還他一個人情吧。
結果到底是誰救誰啊?明明每次都是她替他擋去那些黏人的蝴蝶蜜蜂群……
她搭計程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何燦宇指定的五星級飯店,服務生引領她來到會議廳,推開門。
會場內數不清的玫瑰花與心形氣球教她咋舌,只見一群鶯鶯燕燕團團圍在正中央,嬌啼不斷。
「導演,選我啦!」
「導演,我才是最棒的,選我你一定不會後悔。」
「導演,論學歷論姿色,我都是最優秀的,你千萬要選我……」
選什麼啊?這些笨女人,究竟看上這個花花痞子哪一點啊?除了長得稍微帥,比一般人稍微有才氣一些,他哪裡好了?
「導演、導演、導演——」嬌呼聲此起彼落。
齊真心眼珠一轉,瞧見旁邊茶几上擱著一個大聲公,一把抓起來。
「卡、卡、卡!都給我安靜點!」
宏亮的聲音頓時止住,一群人莫名其妙地回過頭,朝她望來。
「何燦宇,你給我滾過來!」她一手握大聲公,另一手擦腰,裝出潑婦的架式。
何燦宇見了,先是微微一愣,跟著爽朗一笑。
「是是是,我就來了。」慢條斯理地踱過來。
她一跨步,將他擋在身後。「你們這些女人聽好了,以後少糾纏他,這男人是我的!」
「什麼?」鶯鶯燕燕們愣住。
「沒聽懂嗎?」她重申。「我說這男人是我齊真心的,你們可以死了這條心,以後別再黏著他不放了。」
「這女人在說什麼啊?」眾女面面相覷。
「喂,真心,你好像有點誤會了。」何燦宇試圖解釋。「她們其實是被我爸媽騙——」
「你閉嘴!」她回眸瞪他。「我好心來救你,你就乖乖站一邊,不要說話!」
「可是——」
「閉嘴。」很凶、很嗆、很沒耐性。
「好吧。」何燦宇聳聳肩,識相地保持沉默。
齊真心這才滿意地點頭,明眸稅利地掃過不知所措的眾女。「我說你們這些女人——」
「我說小姐,你是誰啊?」一道懷疑的嗓音打斷她。
「嗄?」她一愣,愕然望向聲音來源,是一個髮際微白,長相卻依然很不賴的中年阿伯。
對方認出她,驚駭地指控她。「你、你、你不就是今天早上那個脾氣很惡劣的小姐嗎?」
她身軀蹙眉,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只見中年阿伯憤怒地轉向何燦宇。
「燦宇,這女人到底是誰?」
「爸。」何燦宇從容一笑,親暱地一把攬住她的肩。「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女朋友,齊真心。」
「什麼?」
第三章
何燦宇這顆言語的炸彈落下,不僅把他父母炸得頭昏眼花,連齊真心也愣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
她靠近他耳畔,抗議地低語:「誰是你女朋友啊?」
「配合一下,我會報答你的。」他同樣放低了音量。
「怎麼報答?」齊真心咬唇,眸光一轉,見何家父母驚駭地瞪著自己,一副見到鬼的表情,尷尬得全身不自在,何況對方很不幸的,好像就是她早上指著鼻子痛罵的人,肯定對她印象超差。「你別鬧了啦,他們是你爹媽耶,能這樣玩嗎?」她輕輕轉手,試著掙脫何燦宇的箝握。
他卻不肯放過她,大手下沒,從肩膀順勢落到腰際。「你不曉得,他們居然假借模特兒選秀的名義幫我找相親對象,其實是他們在玩我,我這樣回報,也只是剛好而已。」
「可是……」
「燦宇,你跟這女孩嘰嘰喳喳在說什麼?」兩人還沒辯出個結論,何爸爸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扯開如雷的嗓門。「這女的真是的你女朋友嗎?」
「是真的,老爸。」何燦宇用力一勾手臂,勾回真心想乘機閃人的嬌軀。
她逃不了,只好勉強扯開笑容。「何伯伯、何媽媽,你們好。」
「你就是早上那女孩沒錯吧?」何媽媽仔細打量她。
「早上啊……哈。」齊真心一拍手,笑容更燦爛。「早上應該是一場誤會啦,我只是為那個跌倒的老人家擔心,所以說話急了一點,請兩位別太介意,我在這裡跟你們道歉。」
「早上發生什麼事了?」難得見她姿態如此柔軟,何燦宇好奇得不得了。
「早上我們開車時,差點撞到一個老人,這位小姐罵了我們頓。」何爸爸主動解釋。
「你罵我爸媽?」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何燦宇想為齊真心拍拍手,他這個兒子何做不出這種大快人心的事。
「我說了,只是誤會。」她瞪他,不明白他為何眼神含笑,彷彿感到很樂。
「何伯伯、何媽媽,我早上是太激動了一點,請你們別生氣。」
「幹麼道歉?」何燦宇淘氣地挑眉,擺明著看好戲。「是我爸媽不對啊。」
「誰說我們不對的?」何爸爸生氣。「是那個老人不看紅綠燈,我們也是轉變時才發現的,錯不在我們。」
「不管怎樣,駕駛就是應該禮讓行人。」何燦宇的論調與真心如出一轍。
「咳!」何爸爸面子拉不上,惱得吹鬍子瞪眼。
「好了,老頭,我看你也別氣了。」何媽媽拍拍老公的手臂,打圓場。「早上我們確定也有點疏忽。」她頓了頓,深思地望向兒子跟他所謂的「女友」。「不過你們倆倒挺有默契的,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什麼一模一樣?何燦宇想追問,齊真心看透他意圖,搶先捏他手臂。
他吃痛,輕呼一聲。
「怎麼了?」何媽媽關心地問。
「沒事。」他強笑。「剛剛有蚊子叮我。」
哪來的蚊子?何家爸媽狐疑地東張西望,而遭人貶低為「蚊子」的齊真心則是惱得刷白一張俏臉。
更可惡的是,何燦宇還壞心地逗她。「你是血吸不夠嗎?臉色怎麼這麼白?」
她又用力捏他一下。
「啊!」他驚呼。
「又有蚊子叮你嗎?真可憐。」她假裝同情,柔聲安慰。「叮到哪兒了?我看看,是這裡嗎?還是這裡?」隨著問話,指尖跟著掐到那裡,毫不留情。
何燦宇忍痛,只能暗歎自作孽不可活。
何媽媽發話。「既然你已經有了女朋友,我看今天的選秀會也不用辦了。」
「什麼?老婆,我們可是籌備了好久呢,就這樣不辦了?」何爸爸很不滿。
「而且這女的說是燦宇的女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唬弄我們。」
「是不是唬弄,試一下就知道了。」何媽媽胸有成竹。「帶我們回家吧,兒子。」
何燦宇一怔。「回家?」
「是啊。」何媽媽嫣然一笑,目光精明。「讓我們瞧瞧你跟這個女朋友感情有多好。」
「何燦宇,你這個人情欠大了。」
「我知道。」
「這個恩情你要是報答得讓我不滿意,你就死定了!」
回到何燦宇獨居的住處,小倆口為了表明他們真是一對熱的情侶,齊真心很快便鑽進廚房,親手端茶準備點心,何燦宇說要幫忙,跟進來,兩人在廚房裡低聲交涉。
「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何燦宇承諾。「這次就請你先幫我頂一頂,免得那兩位老人家老是異想天開替我作媒。」
她送他一記白眼。「幫你挑選漂亮麻豆,讓你平白享艷福,不好嗎?」
「我如果想要的話,平常就不會拒絕那些大美人了。」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你幹麼老躲著女人?就不能好好地跟其中一個認真交往嗎?」
「你也知道的,我就是沒辦法認真。」
因為他有「戀愛不能症」,即使是再美再有才華的女人,他對她們的興趣都不超過兩個月。他能瀟灑地遊走在花叢之間,對每一朵花甜言蜜語,但就是無法真正定下來照顧某一朵,為她灌溉澆水,無怨無悔。
齊真心嘲諷地想,天曉得這是什麼見鬼的怪病?照她看來,只是一個沒擔當的痞子男不想對感情負責的藉口而已。
她懶得多說,端了紅茶與手工餅乾進客廳,為兩位長輩斟茶。
「何伯伯、何媽媽,喝點紅茶。」她自認態度很有禮貌。
但對她已有既定印象的何家父母仍是不以為然,努力挑剔,一下嫌茶太燙,一下又嫌手工餅乾不好吃。
何媽媽剛才逛了兒子屋裡一圈,提出疑問。「兒子,你不是說你們倆感情很好嗎?怎麼你家裡一點齊小姐的東西都沒有?難道她不會偶爾過來坐坐嗎?」
開始審問了。
何燦宇知道母親可不是好應付的,戒備迎戰。「那是因為真心就住在對面,來回很方便的,她沒必要把東西放在我這裡。」
「這麼說你們是對門鄰居?」
「是啊。」
「那很好,我們順便參觀一下齊小姐的家吧!」何媽媽逮到機會,立即抓著老伴起身。
「要參觀我家?」齊真心頓時有些慌。最近因為工作太忙,她又發懶,屋子已經很久沒打掃了,亂成一團。
「沒錯,齊小姐應該不會不歡迎吧?」何媽媽稅利地問。
怎能不歡迎?有身為人家女友的,把對方父母無視地拒於門外的嗎?
真心苦笑。「那……好吧。」她親自引路。「你們請進。」
開門,進屋,屋內的凌亂果然引起一陣騷動,何爸爸從鼻孔冷哼一聲,何媽媽索性挑明了問。
「齊小姐是不是不喜歡做家務?」
「她喜歡!怎麼會不喜歡?」何燦宇連忙為「女友」辯解。「只是因為她剛出差回來。還沒空整理而已。」
「出差?那屋子裡是誰弄得這麼亂的?」何媽媽才不信這爛理由。「齊小姐不是也一個人住嗎?」
「這個嘛,呃……」齊真心無法解釋。
「是我弄的!」何燦宇又自告奮勇跳出來。「因為我……太想念真心了,所以天天到她家來犯相思。」
犯什麼相思啊?
真心又好氣又好笑,睨了他一眼,他笑吟吟地回視。
何媽媽旁觀兩人的眼神交流,秀眉一揚,手肘頂頂站在身旁的老公。「老頭,你肚子餓了吧?」
「肚子餓?」何爸爸一時沒領悟。「不會啊,我們不是剛剛才——」一拐子狠狠架過來,他茅塞頓開。「對對對!我肚子餓了,餓得咕咕叫了。」
何爸爸捧肚子,盡力裝出氣虛樣。
「我也餓了。」何媽媽接口,銳利地瞟向齊真心。「能不能請齊小姐先弄點什麼給我們吃?」
「媽,巷口就有餐廳,挺好吃的。」何燦宇當然不會笨到看不出父母在變什麼把戲,急著為齊真心解圍。「不然附過也有一家日本料理很有名,我帶你們去。」
「不用了。」何媽媽不領情。「你沒瞧見你爸已經餓得走不動了嗎?」
「是啊,我走不動了。」這次何爸爸很有默契地配合,往後癱軟在沙發上哀號。「唉,餓得腳都軟了,好慘啊!」
見老爸如此盡心盡力地發揮演技實力,何燦宇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爸……」
「沒關係,我來做晚餐吧。」齊真心主動解決他的困擾。
他蹙眉,不想為難她。「你不必這樣。」
「沒關係的。」她淡淡一笑。「你冰箱有材料吧?借我用用。」
齊真心繫上圍裙,利用何燦宇搬來的蔬菜魚肉,很快地準備了四菜一湯,每一道都是要下功夫做的,不是那種偷懶的微波爐料理。
何家父母看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相當吃驚,本來以為這女孩是那種散漫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想到廚藝這麼好。
兩人動筷嘗過每一道菜,不得不服氣。
「怎樣?真心做的菜很好吃吧?」何燦宇故意問父母。
「是還……不錯。」何爸爸撇撇嘴,不甘心地承認。
何媽媽也讚許地點頭。
這一關,算是過了。
飯後,何燦宇堅持幫忙洗碗,與齊真心一起忙碌。
「謝謝你了,真心。」他低聲道謝。
「不用謝。」她擺擺手。「你爸媽是要想用這招考驗我,那可是打錯如意算盤了,我不是不會做家務,煮菜也很行,只是平常懶得做而已。」
「我知道。」他接過她手上的髒碗,示意她到一邊去納涼。「可是你不用為我這樣做。」
「你不是要我假裝你的女朋友嗎?」她輕哼。
「是我的女朋友,不是我的女傭。」他洗碗的動作有些笨拙。
她看不過去,想接手。「我來吧。」
「不要。」他阻止她,堅持自己來。「我的女朋友是用來寵的、用來寵的,我不要她忙著為我做事。」
他說得很自然,她聽了,心跳卻是莫名跳漏一拍,許久、許久,才沙啞地開口。
「你果然沒談過戀愛。」
他皺眉。「什麼意思?」
「沒有男人會對女朋友那麼好的,他們總是需要女朋友幫他們做各種事。」打掃、洗衣、煮飯、按摩、跑腿……男人總是習慣性地當大老爺,這是男人的通病,她看多了。「就算一開始可能會比較溫柔體貼,到後來也都一個樣。」
何燦宇不吭聲,洗淨最後一隻碗,擦乾手,專注地望她,眼眸好深、好溫柔,看得她不禁停止呼吸。
他也會有這樣溫柔的眼神嗎?
「你會這麼,是因為你遇到的男人都不夠好。」他低語。
是這樣嗎?她陷入怔仲。她也曾遇過好男人的,只是當時的她太任性,不懂得珍惜……
「你不懂啦!」她懊惱地駁斥。
「我是不懂。」何燦宇面色一沉,冷哼地拿抹布擦乾碗盤,一腔好意遭她潑冷水,難怪他不爽。
齊真心愣愣地看著他的舉動,知道他很少做這些事。他請願請個鐘點女傭,定期到家裡清掃,畢竟是出身良好的大少爺,習慣了養尊處優。
但他現在卻站在她的廚房裡,幫她洗碗。
「你快出去吧!」她推開他。「不然你爸媽說不定會以為我這個『女朋友』平常都是在虐待你。」
「怎麼?你怕他們罵你嗎?」他鬧她。
「我怕什麼?他們敢罵我,我就加倍罵你來出氣。」她惡狠狠地威脅。
何燦宇低笑一聲,總算離開廚房,齊真心剛鬆一口氣,何媽媽又鑽進來。
「何媽媽,你怎麼進來了?」她嚇一跳。「我現在切水果,馬上就端出去了。」
「你不用急,我有話對你說。」何媽媽拉著她,躲進廚房更深處,避開客廳父子倆的耳目。
「有什麼事?」齊真心做好心理準備,不管何媽媽找什麼碴,都要忍耐。
沒想到何媽媽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後歎氣。「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你,但自從那件事後,燦宇總算願意重新跟女孩子交往,我還是很高興。」
她訝然眨眼。這意思算是接受她了嗎?「請問那件事……是指什麼?」
「你知道燦宇曾經有個交往兩年的女朋友嗎?」何媽媽問。
「他有交往兩年的女朋友?」她驚愕,他不是說他對女人的興趣從來無法維持超過兩個月嗎?「我不知道,他沒告訴我。」
「我想也是。」何媽媽又歎息。「那件事對他來說,恐怕到現在想起來都還很痛苦。」
「到底是怎麼回事?」齊真心好奇。
何媽媽猶豫片刻,終於決定坦白告訴她。「那個女孩子……自殺了。」
「什麼?」齊真心驚駭地屏息。「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確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有陣子意見不合,吵過幾次架,那女孩子可能是一時想不開吧?」何媽媽黯然搖頭。「她去世後,燦宇整個人陷入低潮,放逐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工作也不管了,一個人到國外流浪。」
「他是去療傷的嗎?」她顫聲問,胸口莫名揪緊。
原來他也曾和她一樣,痛失生命中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應該是,可是我看效果不怎麼樣。」何媽媽表情苦澀。「後來他就再也不談戀愛了,沒再認真跟誰交往過。」
「他還忘不了那女生嗎?」
「或許吧。」何媽媽沉吟,一面抬起眸,細細打量齊真心。
「為什麼……一直看我?」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何媽媽若有所思地微笑。「我想燦宇會喜歡你,可能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啊?」她追問。
何媽媽愣了一下,彷彿驚覺自己說錯話了,焦急地直搖手。「我的意思是,他願意為你走出過去的陰影,我很高興。」
不是那樣的,他們其實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他只是拿她當當擋箭牌。
齊真心一口氣堵在胸臆,不想以謊言欺騙這個為兒子憂心忡忡的母親,卻也說不出真相。
「請你多擔待他吧。」何媽媽柔聲要求。「他脾氣也挺拗的,可能有時候會對你不夠好,請你原諒他,對他好一些,他需要有個人好好愛他,幫助他走出來。」
「可是……」她不敢答應。
何媽媽有些急了,緊緊握住她的手。「請你原諒一個母親的自私,齊小姐,我希望你能盡量多愛他一點,算我拜託你,好嗎?」
「我……我知道了。」她無法說不,只好點頭。
何媽媽這才放寬心,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今天辛苦你了,我承認我們因為早上的事情,剛剛是有些故意挑剔,你別擔心,以後不會了,只要燦宇愛你,我們也會愛你。」
齊真心聞言,胸口震動。
這對父母為什麼能這麼疼愛自己的孩子呢?就算對她印象不好,也願意愛屋及烏。
但她卻欺騙了他們……
她歉疚不已,有口難言。
送走難纏的父母後,何燦宇額手稱慶,含笑望向齊真心。
「謝啦,真心,想要我怎麼報答,你說吧!」
她不吭聲,只是傻傻看著他,眼神迷惘。
「怎麼了?在發呆嗎?有沒有聽見我說話?」他笑問,大手在她眼前搖了搖。
她猛然抓住他的手。
何燦宇愣了愣,然後微笑。「你想要什麼?儘管說,不管上刀山下油鍋,我一定為你辦到。」他誇張地許諾。
「我想要……」她怔忡地望他。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腦海裡忽然響起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當時的他,並不是隨口說說的吧?會不會也是一種本能的求救訊號?解救她,也解救自己。
因為他需要有個人幫助他走出來,就像她一樣。
她必須跟壞男人說再見,而他也必須跟那個或許至今仍深深愛著的好女人正式告別。
他們都需要學會在傷痛中成長……
她驀地下定決心。「何燦宇,我們來談戀愛吧!」
這回,是他驚呆了,拋給她懷疑不信的眼神。「你說什麼?」
她淺淺抿唇。「你不是說要跟我談戀愛嗎?來談吧,我奉陪。」
「你……瘋啦?」這是他的反應。
奇怪,之前先提議要來談戀愛的人明明是他。
她蹙眉。「我才沒瘋。」
「那你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他瞪她,不愉地撇嘴。「你不是說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你也不會看上我嗎?」
原來那句話他一直記掛在心頭啊?
她歎息。「大男人幹麼這麼小裡小氣的?」
他擰眉,腦海靈光一現。「該不會是我爸媽剛剛跟你說了什麼吧?是不是?」
他媽媽的確是說了一些話,但她可不會告訴他。
「你幹麼這麼緊張啊?有什麼秘密怕我知道嗎?你喜歡看A片?床底下藏了一堆色情雜誌?」她調侃他。
他火大了。「齊真心,不要跟我開玩笑,說清楚你的理由!」
要怎麼說啊?她的理由複雜得連她自己都摸不透……
齊真心思考地眨眨眼。「還問什麼理由?你不是需要一個女朋友在你爸媽面前當擋箭牌嗎?我可是好心想幫忙你耶!」
「我是需要擋箭牌,但只是偶爾我爸媽問起時搪塞過去就好了,你不必真的跟我談戀愛。」他面色陰沉,顯然不採納這說詞。
「喂,當初可是你先提議的。」
「你不是也拒絕我了嗎?」
「所以我說——唉,我現在說OK了行不行?」
「那你就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他命令。
可惡,真麻煩。
她鬱悶地扁嘴,豁出去了。「那就算是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吧!」總算說出一個可以搬上檯面的理由。
「什麼意思?」他追根究底、目光犀利,又隱隱閃爍著某種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她不解,但那眼神卻令她莫名地心跳加速。她微窘地咳兩聲,繼續解釋。「我不想一個人,可是又怕自己再次愛上壞男人,你這之前不是很多事要當我的護花使者嗎?那就幫幫我吧,在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以前,暫時陪我。」
何燦宇遲疑地望她,雖然之前他也是以類似的理由說服她跟自己交往,但這答案不是他想聽的——不過話說回來,他又能奢望從這難搞的女人口中聽到什麼?
他自嘲地抿唇。「你真的要我跟你戀愛?」
她以為他還不能接受,慎重地澄清。「你放心,是戀愛,不是真的愛。」
「這有什麼差別?」他不懂。
「你不用真的愛上我,只要裝得好像很愛我,把我當成你的戀人,我也一樣會這麼做。」
是戀愛,但不是真的愛。
他眼角抽搐。「你在上哲學課嗎?這是什麼見鬼的邏輯?」
「見鬼的」不是她的口頭禪嗎?他什麼時候也學會了?
她噗哧嬌笑,笑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愈看愈有趣,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臉。
「乖乖,老師知道你沒什麼經驗,別怕喔,我會慢慢教你遊戲規則。」
她是故意要氣死他吧?何燦宇憤然甩開她的手。「怎麼教?」
「很簡單啊。」她嫣然笑望他。「首先,我們來簽個戀愛公約吧!」
第四章
「齊真心與何燦宇戀愛公約——第一條:談戀愛要有公德心,不可以影響他人日常生活,所以除了本人以外,不能讓幸福公寓其他房客知道,尤其是周世琛與汪喜樂——這是什麼見鬼的東西?」
何燦宇皺眉抱怨,將寫成一張大海報的公約往桌上一甩。
「喂,你幹麼?」齊真心抗議,急著撫平海報的皺褶。「這可是我花了一晚上寫好的耶!」
「我說這到底算什麼?」何燦宇將雙手環抱胸前,凜冽的眸光盯緊坐在餐桌對面的女人。
一大早,她便猛按他家門鈴,吵醒昏睡中的他,也不等他醒醒腦,便唰地把她所謂的「戀愛公約」丟到他面前。
「我說過了啊,我們得先簽個戀愛公約,事先訂好規則,以後才不會有不必要的爭議產生。」她笑笑地解釋。
戀愛公約?
何燦宇沉吟,揪攏眉宇,把齊真心徹徹底底打量一遍,她神情煥發,眉目分明,眼神聰穎剔透,唇線堅毅固執,顯然對這件事十分認真,不是開玩笑。
「原來你昨天是說真的。」相對於她的堅定,他有些茫然。
「當然是真的,你以為我隨便說說而已嗎?」她將海報重新在他面前攤好。「哪,繼續念第二條。」
他遲疑地垂下視線。「第二條:戀愛要有道德,不可以愛為名,強迫對方做不愛做的事……什麼叫不愛做的事?」
「還能有什麼?就、就……那個啊。」
「哪個?」
「就那個啊!」她奇特地似乎有些扭捏。
「喔,那個啊。」何燦宇恍然懂了,原本還因低血壓有些迷糊的腦子霎時清醒,眼眸也湛亮有神。「齊真心——」邪惡地喊了一聲。
「幹麼?」她心跳一停,努力睜大眼瞪他,一面端起茶杯裝鎮定。
「你是不是擔心我太有魅力?」他笑問。「怕我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你會一時克制不住把我吃了?」
「噗——」一口茶噴出來。
何燦宇震住,沒料到自己竟會意外遭受茶水攻擊,緩緩抬起手,抹去一臉濕潤。「齊真心小姐,你可不可以有氣質一點?」
「是你……」她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還不是你的錯?誰教你說那麼可笑的話?我會吃了你?拜託!我是怕你霸王硬上弓好嗎?我可警告你,本小姐可是很潔身自愛的,你不要以為我說跟你談戀愛,也包括性愛。」
「咦?原來沒包括嗎?」他故意逗她。「我還以為這是全包的服務,不然男女之間交往要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她頓時冒火,幾乎想將手上的茶杯往他臉上潑去。「你該不會以為男人交女朋友就是拿來暖床的吧?那你們乾脆去酒吧找一夜情就好了啊!你就不能談個正常的戀愛嗎?正常的!」
「好,既然你提起了,我倒想問問,難道你所謂的正常戀愛,不包括性愛嗎?」他凝視她,雙目炯炯。
她驀地語窒。
「你說話啊,齊真心,你以前跟男人交往,難道都不曾有過親密接觸嗎?」
「這個……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他的事,問題是他很想弄清楚。
何燦宇暗暗咬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很介意這女人跟別的男人曾經親密到何種程度。
「你有沒有跟他們上床?」他直截了當地問。
轟!
火山在齊真心體內爆發,染紅整張臉。「我幹麼非要跟他們上床不可啊?你把我當成什麼?又不是交際花!」
「等等。」他不敢相信。「你是說你從來沒跟男朋友上過床?」
「沒有又怎樣?」
「親吻呢?擁抱呢?」
「那個……當然偶爾會有啦。」她忿忿地抿唇。
不過看她的表情,她似也不覺得很享受。
怎麼回事?何燦宇愕然眨眼,這女人該不會天生性冷感吧?難不成這也是她總是被甩的原因之一?
可是……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的一顆心真的飛起來了?他好像很樂,非常樂——不行!怎麼能這樣?
何燦宇,你不能幸災樂禍。
他在心裡警告自己,笑容也不由自主地綻開。
「何燦宇,你笑什麼?」她憤而拍桌,相當火大。
「嗄?我有笑嗎?」他愣了愣,趕緊抓起海報,掩飾表情。「第三條:戀愛要專一,期間不可以三心二意,大玩劈腿。」
「這個,你沒問題吧?」她諷刺地問。
「當然沒問題,OK。」他保證。
「哼。」她不怎麼相信。
他稍稍放下海報,露出一雙含笑地眼眸。「別忘了,我有『戀愛不能症』,跟你一個人談戀愛就夠我忙了,怎麼可能還腳踏兩條船?」
「最好是這樣啦。」她撇撇嘴。「繼續念第四條吧。」
「戀愛要注意保鮮期限,以三個月內賞味為宜——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三個月後我們就分手說拜拜。」
「才三個月?」
「怎麼?嫌短啊?」她白他一眼。
他狼狽地一窒,霎時感到後悔,希望她不要認為他是捨不得。
「你不是說就算是什麼絕世大美女,你頂多也只能維持兩個月的注意力嗎?三個月算是突破了,我還怕你撐不到那時候呢。」
「哼,算你——瞭解我,三個月不錯,就定三個月吧!」他逞強地贊同,繼續往下念。「第五條:戀愛的內容成分要以科學的態度,謹慎地進行分析,摒除一切虛弱的化學萬分——這又是什麼?」
「就是啊,一般食品不是常有一些化學添加劑嗎?比如說色素之類的,那是很不健康的。」
「所以呢?」她愈解釋他愈迷糊。
「所以啊,我們絕不能被一些夢幻的表象給騙了,要學著認清楚戀愛的本質,這樣我們才能從這次戀愛中學習,得到真正的成長。」
學習?成長?他聽得目瞪口呆。「你該不會把這次戀愛當成一場實驗吧?」
「是實驗沒錯啊!」她坦然承認。「不然我們為什麼要談戀愛?」
很好,非常好,很事實求是的態度,顯然她真的只是利用他來填補自己感情的空窗期。
何燦宇繃著臉,抓緊海報。「第六條:就算不是真心愛對方,也一定要讓對方感受到被愛的FU。」
被愛的FU?
何燦宇暗嗤,不是真的愛,卻又要讓對方感覺到被愛,這女人的邏輯還真不是普通的異想天開。
「就跟演戲一樣,難道你做不到嗎?你不是個很愛糾正演員怎麼表演的導演嗎?應該很曉得怎麼樣演最惟妙惟肖吧?」
「你放心,我的演技不會比你差。」他冷淡地回應,把海報甩到一邊。
「怎麼不念了?還有最後一條啊。」她催促。
他懶得理會,不想知道她還有哪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好吧,那我直接說好了,就是這段期間,我們要將每天談戀愛的心得感想記錄下來。」
「記錄下來幹麼?」他嘲弄。「難道要玩交換日記嗎?」
「是交換周記。」她居然還一本正經地指正。「這樣我們才知道自己有哪些地方做對了,或者有哪裡做得不夠好,以後才有改進的依據。」
他快不行了,她真的把這場戀愛當成一堂體驗課程。
「齊、真、心!」他咬牙切齒。
「怎樣?」她笑顏如花。
他瞪她,有股衝動想狠狠掐住她脖子,卻也很想把她抓進懷裡狂吻,吻到她花容失色,看她笑不笑得出來。
好吧,就這麼辦吧,他就跟她談戀愛,跟她玩一場戀愛體驗遊戲,他不信遊戲玩到最後,她能夠全身而退,絲毫不動心……
一念及此,何燦宇忽地詭異地勾唇。「真心。」他又喚她,這回嗓音放輕了,聲調也溫柔。
她莫名地感到一陣戰慄。
他笑望她。「現在想想,我覺得你這個主意真的很不錯,戀愛實驗,很有趣,很有意思。」
「所以?」齊真心雙手抓住桌緣,極力穩住過分急促的心跳。
「就照你說的,我們來談戀愛吧!」他壞壞地勾唇。「可是你要小心,千萬不要真的愛上我——」
我可不可以愛你?
每次喜歡上一個男人時,她總會這麼問對方。
可不可以愛他,可不可以對他好,可不可以關心他,為他做一切他需要女朋友為他做的事?
每次戀愛,總是她先愛上對方,然後傻傻地為他辛苦為他忙,為了討好他,努力改變自己,變成他心目中想要的那種女人。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累,勉強自己裝成那個不是自己的人,任誰都會累,但她從來不說出口,不許自己半途而廢。
總是對方先放棄,不管她如何努力,似乎總是做得不夠好,最後他們都會愛上別的女人。
她很想知道為什麼。
所以,才會想跟何燦宇談戀愛吧?
因為雖然兩人老是一見面就吵,但在他面前,她卻能夠自由地表現自己,不怕他生氣,不怕他不喜歡。
就算跟他談戀愛,也可以繼續這樣吧?
她知道有些事會改變,但也希望有些事永遠不要改變……
「何燦宇,你來接我?」
下班後,她走出辦公大樓,外頭綿綿下著細雨,她正為自己忘了帶傘而苦惱,赫然發現一輛熟悉的轎車朝她滑行過來,瀟灑地停定。
車門打開,何燦宇撐著一把傘,將她接回車上。
「你該不會是特地來接我的吧?」坐上車,齊真心怔怔地望著身旁的男人,不敢相信。
「是因為下雨嗎?」
「嗯,我想你這個粗心的女人一定沒帶傘,怕你淋濕了。」說著,他傾過身,為她扣上安全帶。
「為什麼……突然這麼體貼?」她傻傻地問。
「還問?當然是因為我們是那種關係啊。」
「什麼關係?」
「你忘了嗎?」他好笑地望她。「我們正在談戀愛。」
對喔,他們正大談戀愛。
可是好不習慣,他明明對她總是粗魯又不客氣的,忽然溫柔起來簡直令她……
「你不要鬧了。」她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
他揚眉。「我鬧什麼?」
「你……別那麼假好不好?」她瞪他。「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雖然是談戀愛,可是不要有虛假的成分。」
「誰說我虛假了?」他聳聳肩。「我如果談戀愛,就是會這樣對待我的女朋友。」
「你是說,你會每天開車接送你女朋友?」
「不一定會每天,但有空時我會。今天我有空,又下雨了,當然要來接。」
他真的會這麼做?她蹙眉。「以後你……不用來接了。」
「為什麼不用?」他不解。
「因為我不需要。」她搖頭。「平常我會自己搭公車回家,下雨天大不了叫計程車,你不必特地抽空來接我。」
他轉過頭,靜靜地凝視她。「齊真心,你以前都是這樣跟你男朋友說的嗎?」
「是啊。」她點頭。
「你是笨蛋。」他下結論。
「什麼?」她愕然。
「你就是因為太體諒,才會慣壞他們,讓他們不懂得珍惜你。」他板著臉教訓。「聽著,像這種時候,你說聲謝謝就好了。」
「說……謝謝?」她茫然。
「對,謝謝就好。」他頓了頓,忽地邪惡地微笑。「當然,你如果有更進一步的表示更贊,比如湊過來親親我,然後撒嬌地讚美我是大好人。」
親親他,對他撒嬌?
齊真心眨眨眼,光是想像那畫面,她心跳便不爭氣地加速。「我才……不要那樣做呢!我幹麼對你那樣做?」
「第六條。」他淡淡指出。
「什麼第六條?」她沒聽懂。
「我沒有被愛的感覺耶。」他朝她裝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嗄?」她愣住。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嘴角咧開的弧度淘氣得像個小男生。
「你……」她彆扭地扯裙角。
別想她親他,別想她撒嬌,那種事她做不來,更不可能對他做。
「你如何不親我,我就不開車了。」他耍賴。
彷彿配合他作戲似的,附近適時響起幾聲不耐的喇叭。
「何燦宇,你——」她臉頰發燙。「你忘了還有第二條嗎?」
不能以愛為句,強迫對方做不愛做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要在這裡吵,這種情況到底是適用第二條,還是第六條嗎?」他閒閒地問。
「你!」齊真心拿他沒轍,喇叭聲響得更激烈了,她坐立不安,只好傾過身,很快地親了他的臉頰一下。「好了,快開車吧!」
何燦宇這才踩下油門,嘴角揚起笑,一開始是小小的漣漪,然後逐漸擴散,直到佔據整張臉。
「齊真心,原來你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她僵住,面對窗外,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你可以愛我嗎?
他最怕聽到這樣的問題,偏偏他身邊,總是有女人巴著他如此追問。
可不可以愛她,可不可以只想著她一個人,可不可以寵愛她一輩子,永遠不變心?
他從來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不論答應或拒絕,他都怕傷了對方。女人的心太細緻柔弱,他很怕自己是那個令她們心碎的罪魁禍首。
所以他盡量對每個想接近他的女人好,卻又微妙地將她們拒於千里之外,他不敢談戀愛,戀愛對他而言是負擔,很沉重。
既然他不是個懂愛的男人,就該離愛遠一點,別害人害已——他的前女友玉玲就是個好例子。
他神經粗,她卻極纖細,他不想兩人時時刻刻在一起,她卻想粘著他不放,到後來,她總是怨他不瞭解她,不夠珍惜她,為了掌握他行蹤,一天可以Call他幾十次。
他怕了,跟她提分手,她卻不肯放手,兩人經過幾次分合,最後她竟以自殺來做消極的抗議。
如果不是因為太愛他,對他太執著,她也不會那般輕賤自己的生命。
從那之後,他更怕戀愛了,怕自己承擔不起一個女人的深情厚意,他躲愛神躲得遠遠的,絕不許自己意外被愛情之箭射中。
但那天,他卻衝動地主動問她,要不要和自己談戀愛?
後來也應允了她的提議,與她簽了那份可笑的戀愛公約,玩一場戀愛實驗。
為什麼?
為什麼她是例外?為什麼他每次見到她,總是停不住與她鬥嘴?為什麼見她一次次地被別的男人甩,他會那麼生氣又心疼?
難道只因為她長得有點像玉玲?
他想弄明白……
世琛,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到真心嗎?
傍晚,他來到公寓樓下的咖啡館,一面喝周世琛注的咖啡,一面欣賞窗外朦朧美麗的夕照。
「記得啊。」周世琛剛送完客人的咖啡,回到吧檯後方,洗回收的杯盤。「怎樣?」
「那天下著雨,她一個人在街上走,也不知道想什麼,全身淋得像落湯雞也沒察覺。」柯燦宇悠悠地回憶。
「後來她不是說了嗎?那時候她被未婚夫退婚了、心情不好。」
「是啊,可是我那時候不知道她為什麼淋雨,只覺得這女人挺妙的,臉上有一種超脫世俗的表情,也不是傷心,也不是喜悅,但好像什麼事情都跟她沒關係的。」
「原來她那時候給你那種感覺?」
「嗯,所以我當場就用相機拍下來。」柯燦宇用雙手比了個按快門的手勢。
周世琛微微一笑。「我記得後來真心一直吵著要跟你回當時的照片,說你侵犯了她的肖像權。」
「那女人以為自己是大明星嗎?還肖像權呢。」何燦予嗤笑。
「你照片沒還她嗎?」
「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怎麼還?」
「你丟了??」周世琛意外地揚眉。「我以為你會好好收著。」
「我幹麼好好收著?」何燦宇輕哼。
周世琛沒回答,捏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好友。
「看什麼?」何燦宇討厭那樣的眼神,彷彿自己的心思都被看透了。
周世琛淡淡揚唇。「沒什麼。」
何燦宇瞪他。「你知道嗎?世琛,你這人最可惡的就是話總是只說一半。」
何燦宇懊惱地擰眉,正欲發話,門口傳來一陣風鈴聲響。
齊真心盈盈走進來,見他也在,表情僵了一下,接著刻意綻開燦爛笑容。「怎麼你也在啊?今天沒工作嗎?」她問,一面轉向周世琛,比個手勢。
周世琛意會地點頭。「要喝咖啡嗎?馬上來。」
「我晚上要開會。」何燦宇簡單報告今日行程。「你呢?今天那麼早下班?」
「下午去拜訪客戶,就順便回來了。」
「不進公司可以嗎?」
「沒關係,反正今天該做的事都做完了,而且我把資料帶回來看了。」
「下班回家還看資料,不累嗎?」
「習慣了。」
「真辛苦。」
「是啊。」
兩人平順地交換對話,周世琛在一旁聽,愈聽愈有滋味。「你們兩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料他隨口一問,當事的兩位聽了,卻同時直上半身,異口同聲。「哪有發生什麼事?」
「是嗎?」周世琛不怎麼相信。
「就說了沒事啊。」齊真心急急澄清。「你看我們倆今天不是好好的嗎?沒鬥嘴也沒吵架,很和平耶。」
就是這樣才奇怪。周世琛拉開唇,詭異地瞧了何燦宇一眼。
「她說沒事就沒事。」何燦宇攤攤手。
「什麼我說的?」齊真心聽出這話有弦外之音,氣憤地反駁。「本來就沒事!」
「是這樣嗎?」何燦宇轉向她,微微瞇起眼。
「不然怎樣?」她回瞪他,無聲地以唇形說話——第一條,忘了嗎?
他當然沒忘,只是他不明白為何不能跟周世琛與汗喜樂坦白真相,他們幾個是好朋友啊。
他嚴重懷疑,這根本不是她所謂什麼公德心的問題,而是她別有顧忌。
「世琛,咖啡我要外帶。」也不知道是否看出他內心的猜疑,齊真心急著離開。
「OK。」周世琛將咖啡裝進外帶紙杯,遞給她。
她接過,立刻跳下吧檯椅閃人。
「我也差不多該走了,下次再聊。」何燦宇匆匆丟下買單的錢,跟出去,在樓梯間追上齊真心。
「齊真心,我們說清楚!」
她旋過身。「要說什麼?」
「為什麼我們談戀愛的事不能跟世琛他們說?」他開門見山地問。
「這還用問嗎?當然不能說。」
「為什麼?」
「因為……因為……」她說不出個所以然。
「因為什麼?」他追根究地。
「因為……難到你不覺得尷尬嗎?我們那麼不合,現在卻開始談戀愛,世琛他們聽了不昏倒才怪!」
「有什麼好昏倒的?」何燦宇蹙眉。「大不了跟他們說清楚前因後果——」
「不行!」她驚駭地阻止。
「為什麼不行?」他眉頭皺得更緊。
「不行就是不行。」齊真心堅持,她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他緊盯她,幾秒後,嘲諷地揚聲。「比起喜樂,你其實更怕讓世琛皺得我們在談戀愛吧?」
「什麼意思?」她不解。
「因為你很在乎世琛對你的印象,你不希望他認為我們是一對。」
「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傻了。」他冷哼。
「我哪有裝傻?」她氣憤。「我就是不懂你的意思,你給我說清楚講明白!」
還要他點得多清楚明白?他不相信她不懂。
他倏地捉住她的肩。「齊真心,你給我聽著。」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她粗魯地嗆聲。
對他,她還真是不懂得溫柔,他就不相信她對她以前那些男朋友會用這種口氣說話,就連對世琛也比對他柔和百倍。
何燦宇悄悄咬牙,壓下胸口一把無名火。「今天晚上等我回來,我們來約會。」
「約會?」她怔住。
「對,約會。」他口齒清晰地強調,嘴角挑起一抹邪氣的微笑。
他會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夜晚,讓她好好地見識,什麼叫戀愛——
第五章
今天晚上等我回來,我們來約會。
他隨口拋下一句,便自顧自地消失了,留她一個人在家裡,傻傻地等著他來敲門。
什麼嘛!
齊真心愈想愈嘔,抬頭看時鐘。都十一點多了,他還沒消沒息,連通道歉的電話也不打。
他是認定她應該乖乖等他嗎?認定她就算等不到他,也不該有任何怨言嗎?因為他們在談戀愛,她是他女朋友,所以就可以這樣欺負她嗎?
好壞啊,真的很過分!
她滿肚子冒火,在無力來回踱步,偶爾忍不住,便伸腿踢踢沙發邊緣,或擊打抱枕之類的出氣。
她很生氣。
連她自己也不曉得幹麼這麼憤慨,以前她男朋友放她鴿子時,她通常會主動打電話去問,確定對放很忙就算了,也不會怪他,若是對方要求她繼續等,她也會平靜地等下去。
不管他最後是否出現,她都認了。
但對何燦宇,她就是拉不下這個面子探問他的行蹤,她會計較為什麼要自己主動聯絡他,為什麼不是他打電話來解釋?
雖然一再告訴自己,沒必要為他守到這麼晚,不如早早上床睡覺,但她仍是放心不下,豎起耳朵,不爭氣地聆聽門外動靜。
當時針即將指向十二的那一刻,終於,屋外傳來一陣響聲。
是他回來了吧?
齊真心躡手躡腳地靠近門板,透過貓眼察看。何燦宇的身影在門外晃動,他似乎完全沒按她家門鈴的意思,拿鑰匙開了他家的門,便逕自進屋。
這算什麼!
她勃然大怒,原本就在胸口熊熊燃燒的怒戶燒得更劇烈了。等了他半天,他竟然連一句解釋的話也貓眼,連聲道歉都懶得說。
「太過分了!何燦宇,你把我當白癡耍嗎?」齊真心懊惱地把抱在懷裡的絨毛企鵝布偶用力往沙發丟。
氣死了,真的氣死了!
她握緊雙拳,壓抑著高聲尖叫的衝動,又蹦又跳,最後咚咚咚地進房,重重壓上床。
枕頭抓來蒙住頭,埋藏一聲聲尖叫。
忽地,手機響起簡訊的鈴音。
「誰啊?」她不耐地喊,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抓來手機。
這麼晚了要是還收到廣告簡訊,她一定打到對方公司飆一頓。
她丟開枕頭,氣喘吁吁地打開手機蓋,瞥一眼,竟然是何燦宇那個死傢伙傳來的。
「哼哼哼,很好!」她用力按下讀取鍵。
睡了嗎?
刺目的三個字映入眼底,齊真心冷笑。「怕我睡幹麼還傳簡訊來?是想叫 我起床上廁所嗎?」
片刻,見她不回簡訊,他又傳一則來。
睡了就算了,明天再說,晚安。
見鬼!這樣就算了?想得美咧!
她倏地爬起身,施展靈活的手指功,快速輸入訊息——
你這該死的傢伙是把我當笨蛋嗎?嘎?你敢耍本小姐?
你還在等我?
誰在等你?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遭逢什麼不測,看要不要去替你收屍?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
對你講話幹麼要好聽?
我可是你男朋友,小姐。
男朋友?他還好意思這麼說?因為是她男朋友就可以這樣玩她嗎?
「何燦宇——」齊真心仰天怒吼,憤而下床,三步並兩步奔到大門前。
透過簡訊爭吵太麻煩,還是當面把他罵個臭頭比較痛快。
她粗魯地開門,倏地怔住。柯燦宇彷彿於她心有靈犀,竟然那麼恰巧就站在外頭,與她面對面。
「我就找到你會出來。」他微微一笑。
「出來怎樣?我警告你何燦宇——」
一抹燭光閃過齊真心眼前,她頓時啞然無語,愣愣地看著何燦宇雙手捧著一個鮮奶油草莓蛋糕,蛋糕上插著一根蠟燭。
「這什麼?」
「是慶祝的蛋糕。」
「慶祝什麼?」
「你不知道嗎?今天剛好是我們交往滿一星期。」
所以這算是他們交往一星期的紀念?
齊真心茫然看著何燦宇。他星牟燦亮,嘴角勾勒的笑意帶著些許溫暖的孩子氣。
她的心融化,胸口微微地震顫著,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買你的帳嗎?」
話剛出口,齊真心立刻想咬下自己舌頭。她說話幹麼這麼不討喜啊?她就不能好好地對他表達自己的感動嗎?
問題是,在他面前,她好像就是無法溫柔。
「連束花也沒有,誰理你啊?」口氣超機車的。
何燦宇卻似乎不怎麼介意,將蛋糕塞進她手裡,右手往身後一探,變出一束燦爛的玫瑰。
「花在這裡。」
一股熱氣緩緩燒上齊真心臉頰,花跟蛋糕都有了,她要是再拿喬,就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算……算了,懶得跟你計較。」她別過頭,不敢看何燦宇笑意盈盈的眼神。
「進來吧。」
齊真心開了一瓶紅酒,兩人背靠著沙發坐在地上,邊吃蛋糕邊喝酒。
「你開什麼會啊?怎麼弄到這麼晚?」她將一口蛋糕送進嘴裡,有些不情願地問。
「還不是為了你們公司的廣告?」何燦宇啜飲紅酒。「後制工作出了點問題。」
「什麼問題?」
「剪接師有些地方剪得不夠利落,味道不對,所以我們重新檢討過了。」
「不夠利落?味道不對?」齊真心揚眉。「我看是你這個『大師』龜毛的毛病又發作了吧?」
「這不叫龜毛,是追求完美好嗎?」何燦宇為自己辯解。「難道你不希望我把你們公司的廣告做得好一點嗎?」
「我又沒說這樣不好,你緊張什麼?」她沒好奇地瞟他一眼。她自己也是個機車女,又怎麼會怪他挑剔?「你這樣做就對了,是我們公司的廣告,你絕對不可以馬虎。」
「我知道。」他無奈地翻白眼。「不過也因為這樣,我今天才會回來晚了,讓你久等,抱歉嘍。」
「我哪有在等你啊?」她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像笨蛋癡癡盼著他回來。
「沒在等的話,那你剛剛是在氣什麼?」何燦宇笑睨她。
「我……哪有氣啊?」她眼神漂移,裝死到底。
「這叫沒氣嗎?」何燦宇索性取出手機,將方纔交換的簡訊按給她看。「你這女人剛剛還詛咒我死咧。」
「那個……哪叫詛咒啊?」她頰色紅,藉著喝酒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尷尬。
「是因為我擔心你。」
「你擔心我?」他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
「我們好歹也是朋友,我擔心你很奇怪嗎?」
「你說錯了。」
「哪裡錯了?」她不服氣。
「我們不只是朋友,正確地說,是男女朋友。」他好整以暇地糾正。
她呼吸一停,逞強地瞪他。「對啦,是男女朋友,怎樣?」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強調嗎?很窘耶。
他淡淡一笑,沒再針對這個話題深入探討,端起蛋糕悠哉地吃。
齊真心端詳他的吃相,見他懶洋洋的,奶油沾上嘴角,拇指一抹,便毫不在意地送回嘴裡,心跳莫名紛亂。
他怎麼連吃東西看起來都可以這麼痞啊?
「你從以前就這樣嗎?」她問。
「怎樣?」
「痞啊!你從以前就這麼痞嗎?」
說他痞?何燦宇眨眨眼,忽地興起作弄她的念頭。「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性經驗是什麼時候?」
「什麼?」她愕然,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這種話題,臉頰窘熱,不安地扭動一下身子。「你……少無聊了,誰想知道這種事啊——到底是什麼時候?」
說不想知道,還是忍不住問了。
何燦宇嗤聲一笑。「高一的時候。」
「高一?」她鄙夷,莫名地有些惱怒。「那麼早?」
「而且是跟我的家教老師。」
「什麼?」她驚呼,駭然瞪大眼。「你這人……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節操啊?才十六歲就跟家教老師上床,你、你、你這人簡直……」
「簡直怎樣?」他閒閒地問。
「簡直……」她情緒激動,腦子迷糊地打結,惡作劇地挑起嘴角。「齊真心,看來你比我想像的還純潔耶。」
不是她太純潔,是他太墮落!
「變態!懶得跟你說。」她氣呼呼地吞蛋糕,一口接一口,也不知自己氣什麼,就是很火大。
也許是因為他在那方面的經驗顯然很豐富,而她望塵莫及,也許是因為她會難以克制地想像他跟別的女人火熱纏綿的情景。
可惡!她幹麼這麼介意啊?齊真心好想尖叫。
「齊真心。」他揚聲喚她。
「幹麼?」
「你能不能吃慢一點?」
「你管我吃快還是吃慢?」她不愉地反駁。
「我是不想管,不過你這裡,沾到了。」說著,他伸手抹她嘴角的奶油,然後又是送回自己嘴裡。
他連她的奶油也吃嗎?
齊真心驀地嚥了口口水,懷疑自己是否酒喝多了,不然怎麼有種微醺的燥熱感?她不安地扭動身子,他發現了,奇怪地問。
「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啊,我……沒事。」她斂下眸,否認得很無力,一面用雙手緊張地玩杯子,玩著玩著,杯子跌落,酒液從她指間流瀉。「啊。」
她焦急地想用手抹地板,他瞥見了,搶先一步扣住她手腕。他大手捧著她小手,一根一根地拭乾,她慌然輕顫,感覺他的動作像某種奇妙的愛撫,而她的掌心,似乎都要冒汗了。
「你……不要擦了。」她連忙抽回手。
他訝異地抬眸,與她四目交接,她的臉頰慢慢暈紅。
他心動地看著她粉紅色的容顏,嗓音不覺沙啞。「你喝醉了。」
「我……才沒有。」她否認。
「沒喝醉,臉怎麼會這麼紅?」他逗她。
「那是因為……」她說不出口,怎能告訴他,她是為他臉紅?「因為……」
「該不會是因為我讓你很緊張吧?」
他只是隨口一問,不料她倏地倒抽口氣,表情驚駭。
他也跟著驚訝。「不會吧?你真的緊張?」想想,他忍不住笑了,索性更壞心地逗她,抓起她的手,曖昧地舔乾最後一滴殘留在她掌心的紅酒。
「你、你、你……」她簡直喘不過氣。「你是變態嗎?幹麼到處亂舔?又不是小狗……」
她原意是想罵他,但不知怎地,嗓音卻細微低啞,聽起來竟像貓咪在撒嬌。
而他一點也不知反省,只是笑嘻嘻地望著她,眼眸好深好深,隱隱閃爍著某種奇異的光芒。
他這是在嘲弄她嗎?還是在勾引她?以為她會就此拜倒在他魅力之下嗎?她可不是他那個家教老師,才沒那麼……笨呢。
齊真心懊惱地抿唇,搶過酒瓶,為自己到了滿滿一杯,一口飲盡。他依然含笑欣賞她驚慌的舉動——
討厭,不要這樣看她啦!
這麼快就睡著了?
何燦宇望著趴睡在沙發上的女人,有些無奈,有些憐惜。她今天真的喝多了,一杯接一杯喝不停,難怪撐不住。
他輕聲歎息,接過她仍握在手裡的酒杯,猶豫著該不該搖醒她。
她朦朧地翻個身,抓過抱枕摟在懷裡,像小女生抱自己心愛的玩偶。
真可愛。
何燦宇坐在地上,手臂擱在沙發扶手,靜靜地凝視真心酣睡的容顏,她的臉頰因為喝了酒,透出淡淡的嫣紅,粉嫩嫩的,像他今天送她的玫瑰花。
她長長的眼睫,乖巧地伏斂著,櫻桃般的紅唇微啟。靜謐的眉宇少了平時面對他的囂張氣焰,竟顯得純真無辜。
「你啊,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倒挺惹人憐愛的。」他沙啞地低語,手指調皮地掃過她頰畔。
她似是感覺到了,在夢中抗議地低吟。
他微微一笑,起身找來一床毛毯,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正想離開,她忽地逸出一句咕噥。
「何燦宇你這壞蛋……」
就連在夢中,她也堅持跟他鬥嘴嗎?
他輕聲歎息,心念一動,拿出手機拍下她睡顏。
「齊真心你完了,看我以後怎麼拿這些照片虧你。」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蹲下身,從各種角度拍她睡相,一綹髮絲搔弄她鼻頭,她覺得癢,秀眉蹙起。
知道她覺得煩,他替她撥開那綹不聽話的發,握住了,卻一時捨不得放開,留戀地勾在指尖。
她的頭髮,好細好軟,真不像她平日硬邦邦的強悍樣。
她也有溫軟嬌柔的一面吧?只是那一面,幾乎從來不曾在他面前展現,他嫉妒世琛,更嫉妒她以前交過的歷任男朋友,因為他們都能看到他看不到的她。
他好嫉妒……
何燦宇,你到底在想什麼?
察覺自己的思緒逐漸走向某種危險邊緣,何燦宇連忙阻止自己繼續沉淪,起身離開。
他替她關門,確定門鎖好了,才會自己家,洗過澡,倒向柔軟的床。
對面牆上,掛著幾幅他個人很滿意的攝影作品,其中有一副,是一個女人,一個漫步在雨中的女人,週身煙水迷濛,教人看不清她眼裡的愁緒。
何燦宇怔忡地望著那個女人,久久不能成眠。
「真心,你在做什麼?」
中午休息時間,艾莉經過齊真心辦公桌,見她桌上攤開一本筆記本,忙碌地畫圖寫字,好奇地問。
「在寫報告。」齊真心頭也不抬。
「是關於新產品的銷售策略嗎?不是下午就要開會討論了嗎?你不會現在才寫吧?」艾莉不敢相信,把事情拖到最後一刻一向不是齊真心的作風,而且幹麼不用電腦打字,要一筆一筆刻畫,不累嗎?
「那個我早就寫好了,這個是私人的報告。」
「私人報告?」艾莉更好奇了。「是什麼啊?」
齊真心沒立刻回答,寫完最後一段話,合上筆記本,才回眸一笑。「是交換周記。」
「交換周記?」艾莉愕然。
「我跟朋友約好,每個禮拜要互相交換心得感想。」
「到底什麼心得感想啊?」艾莉被吊足了胃口。「你不是小學生了,不可能是玩那種交換日記的遊戲吧?」
齊真心但笑不語。
「說嘛!」艾莉懇求。「我都快被好奇心殺死了。」
「反正是跟戀愛有關的。」
「跟戀愛有關?喔——」艾莉恍然,眉梢飛上調侃。「你該不會又交男朋友了吧?難怪看你這幾天春風得意呢?快說,這次是什麼樣的人?」
「不是男朋友啦。」齊真心不承認。「我剛不是說了嗎?是個朋友。」
「難不成你們現在還在曖昧期?」艾莉打破砂鍋,就是想問到底。
偏偏她堅持不認。「就說了是朋友啊。」
「齊真心!」
「好了,差不多開會了,走吧。」
「真心——」
「你死心吧,我不會說的。」
「真心——」
不管艾莉怎麼求,齊真心鐵了心就是不說。下午開會,她又成了那個諸多挑剔的女強人,將屬下釘得滿頭包。
結果原訂兩個小時的會議,足足開了將近四個小時,開完會後,大家還得各自分頭找資料,聯絡廠商,重新弄出一份企劃案。
齊真心身為主管,自然得留在辦公室坐鎮,,忙到九點多,眾人才得以下班。
「艾莉,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到現在晚飯還沒吃,她真有點餓了。
「不行,我男朋友今天出差回來,說好了我要在他家等的。」
艾莉拒絕了她的提議,順便抱怨。「都是你啦,硬要人留下來加班,他現在一定等得很火大。」
「既然這樣,你快去吧。」齊真心怕自己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罪魁禍首,不敢再留人。
同事們都走光後,她一個人留下來重新校閱過新的企劃案,確定滿意後,才收拾東西離開。
剛搭電梯下樓,手機便響起,是何燦宇打來的。
「你現在在哪兒?還在公司嗎?」他問。
「嗯,正準備離開。」
「等我一下,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搭計程車。」
「不是說過,像這種時候你只要說謝謝就好了嗎?」他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
「等我,十分鐘後見。」
「你這傢伙,也太獨斷專行了吧?」齊真心喃喃地對手機罵,表面上不以為然,心口卻是甜甜的。
她一向不習慣被寵,從來都是她盡心討好歷任男友,而他麼也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體貼,只有他例外。
她洗碗時,他會搶著洗,她晚下班,他會主動來接,她在沙發上睡著了,他會細心地為她蓋上毛毯。
知道她為他的爽約生氣,他會準備鮮花和蛋糕,哄她開心。
跟他談戀愛,,好像還不賴。
齊真心微笑,從包包裡取出筆記本,捧在懷裡,左顧右盼,等著那個答應要來接她的男人。
同樣是等待,昨夜她等得很氣惱,今夜卻是緊張中帶著雀躍,也不知在期待什麼,防心怦怦地跳。
原來等待,可以如此不無奈,不焦急,不彷徨。
等待的滋味,也可以甜蜜美好,可以含著笑,從容地看星星,看月亮,看對街輕巧越過花叢的貓咪。
十分鐘後,她等的人果然準時來了,可他駕著愛車,幾乎是橫衝直撞地奔過來,在她面前緊急剎車,差點把她的心臟嚇得跳出胸口。
他怎麼開這麼快?
齊真心頓時收斂笑容,秀眉一蹙,剛坐進車廂,馬上開炮。「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車子慢慢開就好,你飆這麼快,是趕著去投胎啊?」
「喂,小姐。」何燦宇被她罵得莫名其妙。「我可是為了來接你,怕你等太久,才想開快一點的。」
「有差這幾分鐘嗎?」她不領他的情。「到時萬一你出車禍上醫院,我還得去看你,更麻煩。」
「你這女人說話真的很帶刺。」何燦宇皺眉。
她冷哼。「怕我帶刺以後開車就小心點!」
這女人跟他說話一定要這麼潑辣嗎?
何燦宇暗惱,一口氣嚥不下,乾脆用力踩油門,車子猶如火箭一般往前衝。
她嚇一跳,下意識地緊抓住車頂把手。「你做什麼?」
他惡意地牽唇。「讓你嘗嘗飆車的滋味。」
「不要——」她尖叫。「快停車,我叫你快停下來!」
她愈是以命令的口氣說話,他愈想惡整她,油門不斷催,駭得她臉色發白。
「拜託你……停下來。」她終於求饒。
他這才滿意了,放開油門,咧嘴笑。「早這樣說話不就好了嗎?女人就該溫柔一點。」
她不答腔,面色慘白,唇瓣隱隱顫動。
「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宵夜?」他沒注意到她的表情。
「不用了。」她搖頭。
「你加班到這麼晚,晚餐一定是隨便吃的吧?我看還是吃點東西比較好,前面有家水餃館子,他們的酸辣湯很不錯,一定很合你口味。」
「……」
「真心?」她一直不吭聲,他忍不住轉頭看,這一看,大吃一驚。
她伸手搗著唇,像是正強忍著嘔吐。
他連忙停車。「真心,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她不看他,臉垂得低低的。
「你到底怎麼了?」他捧起她的臉,倏地倒抽一口氣。
她容顏雪白,眼睛盈盈泛著淚光。
「不會吧?你在哭嗎?」他惶然無措,這才醒悟自己似乎犯了個大錯。「你真這麼怕?別這樣,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只是想嚇嚇你而已。」
她無神地瞪著他,許久,才幽幽揚聲。「那你達到目的了。」
「真心,你……」他急了,寧可她罵他,寧可她像平常那樣尖酸地嗆他,也不要她像木娃娃似的,沒什麼反應。
「停車。」她忽地啞聲低語。
「什麼?」他沒聽清。
「我說停車,我要下車。」她逐字逐句地說道,嗓音清晰,表情仍是木然。
他胸口一緊。「真心,你別這樣,就快到了--」
「停車。」她打斷他,神態堅決。
他沒轍,只好穩穩地將車子停在路邊,看著不言不語的她,他很想道歉,卻不知如何啟齒。
她也沒給他機會,立刻開車門。
他連忙握住她手臂。「真心,你聽我說……」
她冷冷地睨他。
他頓時口乾舌燥。對女人,他一向抗擅長花言巧語,可偏偏對她,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總是起不了作用,呆呆笨笨,只會惹惱她。
「沒話說的話,我走了。」她漠然丟下一句,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人。
他無奈地目送她高傲的背影,等她在路口消失了,才收回視線,眼角餘光瞥見一本筆記落在她座位上。
這是什麼?
第六章
何燦宇,雖然你一定會看到這本周記,不過你要記住,這裡面的話大部分是我對自己說的,你可不要因此洋洋得意,更不許拿裡面寫的出來說嘴,不然看我怎麼對付你--
筆記本一打開,首頁便是這麼一段充滿警告意味的文字,還附上插圖,一個Q版的女孩手擦腰,很凶悍的模樣。
這是齊真心?何燦宇好笑地輕輕撫過用彩色鉛筆畫出來的可愛人物。
沒想到她還挺有繪圖天分的嘛!
翻開第二頁,便是她所謂的戀愛周記,點點滴滴,鉅細靡遺地寫了許多心得感想,教他歎為觀止。
她記下兩人的對話、約會的過程,分析彼此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的愛情成分,她還自創指標,分為甜蜜度、體貼度、契合度三項。
「這傢伙,還真的把這個當實驗報告寫啊!」何燦宇看著,嘖嘖搖頭,仔細看自己每一項指標的得分,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以十分為滿分,他最高也不過得六分,剛好及格,最慘的還被她大筆一揮批為零分。
那天兩人在樓梯間針對世琛的爭論,被她批為三項指標都零分,附送一句評語中,罵她莫名其妙。
「對!我是莫名其妙,小姐,你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完美嗎?」他忿忿地翻下一頁。
一個Q版的男孩驀地攫住他視線,他手捧著蛋糕,蛋糕上點著一根蠟燭。
這是他吧?
他興致勃勃地打量男孩。齊真心將他畫得很可愛,斜斜垂落地劉海跟他本人真有幾分像,還有嘴唇那有些痞痞的勾弧。
評分:甜蜜度六、體貼度六、契合度三。
為什麼契合度只有三?照他看他們那天的氣氛還不錯啊!
何燦宇在心底抱怨,嘴角卻勾起笑,至少從她的繪圖與評分,看得出來他那天的行為確實有點令她感動,那件事他做對了。
不過之後他告訴她高一就跟家教老師上床的事,又被她丟了三顆鴨蛋,大大批了兩個字「變態」。
看著那幾乎是力透紙背的兩個大字,何燦宇忍不住笑了。「拜託,齊真心,那件事是我故意逗你的,你還真的相信啊?」
他自嘲地搖頭,翻頁繼續讀她寫的周記,愈看心裡愈動容。
雖然她給他的讚美很少,要他反省的內容也很多,但他仍能從字裡行間,想像出她是那麼認真地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她是真的很用心看待這一切。
不管她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決定與他戀愛,光是看她記得他說過的第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悸動。
她也許很不情願,但她心上,的確有了他怕影子,若是毫不在乎,是寫不出這些東西的。
「齊真心,你啊……」
看完周記,何燦宇胸口滿滿地脹著某種感觸,有股衝動想馬上找到那個總是令他很掛念的女人,向她道歉。
問題是,她上哪兒去了?
她在公園。
與何燦宇分別後,齊真心忽然覺得好孤單,她轉到便利商店,買了一手啤酒,獨自到附近一座社區公園,坐在鞦韆上喝啤酒。
天上的月亮,像一張銀色的嘴,勾著笑。
齊真心看著,卻笑不出來,悠悠地想起她十九歲那年,初次開車上高速公路--
「俊毅哥,你看,我會開車了!我成功開上高速公路了!YA--」她高聲歡呼,握著方向盤盡情奔馳讓她有掌控一切的暢快感。
「是啊,你開得很好。」坐在她身畔的男人一面指導她開車時該注意的細節,一面殷殷勸告。「所以有些事逃避不能解決問題的,我知道你爸媽的事讓你心裡有陰影,不過你必須學著克服它。」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地揮揮手。「你這人有時候真的很煩耶,這麼愛說教!」
「好吧,我不說了,我知道你不愛聽。」他很識相。
她瞥他一眼,知道這男人整顆心都掛在自己身上,只是她就是沒辦法如癡如狂地愛他。
「俊毅哥,你都畢業工作一年了,怎麼還不交女朋友啊?」
他聞言,表情變得些微僵硬。
她知道自己刺傷了他,但仍任性地想將他推開。「要不要我幫你介紹?我們社團有個學姐很不錯喔,又溫柔又漂亮。」
「真心。」他望向她,眼神無奈。
她看得出來他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勇氣說出口。
「我幫你介紹吧!俊毅哥,改天安排你們見面,你一定會喜歡她的,我敢保證--」
事實上,她憑什麼保證呢?
憑什麼將一個好男人的心掐在自己手上,任意搓圓捏扁,就是不讓他好過?
「我真的太壞了……」齊真心呢喃,思緒朦朧地沉浮於過去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
那時候的她不懂得愛人,更沒資格被愛,她自認是被父母拋棄的小孩,就算有個阿姨含辛茹苦地扶養她長大,仍對這世間的感情抱以不信任的態度。
從小,她就依恃著俊毅哥對自己的疼愛,任意對他使性子,做各種無理的要求,而他總是縱容地答應,無條件地寵她。
她怎麼能那樣對他呢?她究竟憑什麼?
那天,他為了滿足她自私的請求,答應去見那位學姐,結果赴約的途中意外遭遇一輛卡車的追撞,連人帶車翻落高架橋。
他死了,都是因為她,是為了她--
如果那天她沒有逼他去見學姐,他就不會開車經過那裡,這樁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是我害的,都是我……」
齊真心痛楚地伸手掩面,淚水迷濛,灼燒著眼,教她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她也不想看見,這回憶的一幕幕對她而言太苦了,只要腦袋浮現俊毅哥的笑容,她就恨不得狠狠懲罰自己。
她沒資格領受他的笑,他不該那麼疼她,如果沒遇上她,他說不定到現在還幸福地活著。
她討厭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敢開車,她好怕自己手握方向盤時,會聽見俊毅哥體貼的叮嚀。
她好怕想起他,好怕好怕……
「對不起,對不起……」齊真心嗚嗚哭泣,一面哽咽,一面猛灌啤酒,希望酒精能麻痺自己的悔恨。
可是,好像沒辦法,悔間排山倒海,緊緊抓住她。
她擺脫不了……
原來她在這裡。
望見坐在公園鞦韆上,大口大口喝酒的齊真心,何燦宇終於能停下奔波不停的步伐,喘一口氣。
這女人……害他像個傻瓜在這附近繞了一個半小時,害他擔心得要命,原來卻這麼悠閒地邊蕩鞦韆邊喝酒。
他頓時冒火。
「齊真心。」他站在她面前,皺眉頭,不悅地咆哮。「你是故意的嗎?明知道我會擔心,還一個人躲到這什麼見鬼的鳥地方來!」
話剛出口,何燦宇便後悔不已。
明明是來找她道歉的,不知為何,出口就是難聽話。
「你……你擔心什麼啊?」她抬起頭,迷濛地醉眼盯住他。「我……呃!我好得很!」
「你該不會喝醉了吧?」聽她打酒嗝,他頓覺不妙,彎下身試圖碰她的肩。
「我才……沒醉呢!」她粗魯地撥開他的手,醺茫茫地表明明顯就是醉了。
「我在這裡……好得很,你別來煩我!」
「誰想煩你啊?」他逞強地反駁。「要不是我有紳士風度,才懶得理你。」
「你?有紳士風度?哈!」她指著他,很不屑。
他又窘又惱。「總之別說這麼多了,你給我起來,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她倔強地拒絕。
「起來!」他拉她。
「就跟你說了不要嘛……」她朦朧地抗議。「我要、繼續喝……咦?怎麼空了?沒啦?」用力搖空蕩蕩地啤酒罐。
「都被你喝光了,當然沒了。」他沒好氣地搶過空罐子,眼見地上還躺著其他五個,眉宇整個糾結。「你幹麼喝這麼多?心情有這麼不好嗎?」
「對,我啊……心情不好,都你害的。」她指責。
他覺得冤枉。「我承認我不應該開快車嚇你,但是小姐,你的反應沒必要這麼激烈吧?這樣就要喝酒買醉?」
「你……」她努力凝聚目光焦距,瞪他。「你這笨蛋!你不懂啦!」
「我是不懂,不懂你這傢伙耍什麼公主脾氣?」他懶得跟一個喝醉酒的人計較,強硬地把她背起身。
「你放開我啦!放開我!」她在他背上發酒瘋。
他硬是忍住。「你乖一點,我的車就停在這附近。」
「我幹麼乖?幹麼乖?」她不停捶他。「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真的把我嚇得要死?」
「好好好,是我不對。」他當她是無端使潑地大小姐哄。「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道什麼歉?你根本沒誠意,你唬弄我!」
「我是真心跟你道歉,大小姐。」
「『真心』是我的名字,你怎麼可以亂用?你不是『真心』,我才是!」她整個神智不清。
「好,我不是真心,你才是。」何燦宇順著她的話,暗自歎氣。這到底是什麼愚蠢的對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卻依然很不爽,雙手揪住他耳朵。「你在嘲笑我嗎?你以為我……呃,醉到糊塗了嗎?告訴你,我沒醉!」
「好,就算你沒醉好了。」
「我本來就沒醉!」她嚷嚷,拳打腳踢。
他被鬧得很無辜。「齊真心,你真的一點酒品也沒有耶。」他一定要警告所有親朋好友, 別讓她喝太多酒。
「酒品?什麼是酒品?」她衝著他耳膜吼叫,差點震聾他。
他下意識地縮頸。「拜託你,小姐,別鬧了,乖一點好嗎?」
「就說了我不要乖嘛!」
「噓,乖一點。」他柔聲哄她。「回有我再泡熱可可給你喝,你不是最愛吃甜的嗎?還有巧克力,我餵你吃。」
「我不要,你幹麼要對我這麼好?不要……對我好,我不值得、不值得……」她咕噥著,隱隱帶著哭音。
何燦宇感覺到預側貼住她臉頰的地方,似有些濕意。
她該不會哭了吧?
他胸口一擰,真的拿她沒轍,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在她心底鬱結,才會這樣讓她又叫又口哭的?
他不懂她的苦,但仍是為她難過,不管她是清醒或喝醉的,似乎都有令他心疼的本領。
他將她背上車,開車回幸福公寓,然後又將昏沉的她一路背上樓,背回自己屋裡。
「這是哪裡?」她忽然睜開眼睛,尖聲問:「你把我事來哪裡?」
「是我家,笨蛋。」
「你把我事來你家幹麼?你想做什麼?」她踢他。「我警告你喔,別想佔我、佔我便宜!」
「誰要佔你便宜?」他氣惱地挑眉。「是因為我在你皮包裡找不到你家鑰匙,先委屈你在我家躺一躺可以吧?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我沒打算對你做什麼。」
「哼,你要是敢做什麼,你就死定了!」她神氣地威脅。
「是,我知道。」他背她進客房,正打算放她上床,她卻緊緊圈住他脖子。
他忽地一窒。「喂,你放開,我快不能呼吸了。」
「誰叫你要搖來搖去的?我、我……」
「你怎樣?」他有不祥的預感。
「我要吐了--」話剛說完,她立刻毫不客氣地吐在他後背。
他僵住,好片刻只是不敢相信地傻在原地,然後,他終於接受了這可悲的事實,緩緩將她放下。
她一沾上床,就抓來他的被單,擦自己的嘴。
很好,非常好,他哭笑不得地注視她毫不淑女的舉動。
擦完嘴,她撈來他的枕頭抱在懷裡。「你不是說要泡可可給我喝嗎?還有巧克力,快拿來!」
公主下令了。
何燦宇翻白眼,歎自己自找苦吃,但還是認命地先進浴室脫下髒兮兮的襯衫,擦了擦背,接著擰了條熱毛巾回房裡。
她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閉著眼,唇角甜蜜地彎著。
看她躺得如此舒服,他就更覺得自己像傻瓜。「睡著了嗎?真心。」
「嗯……」她沒張開眼,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先擦擦臉。」他拿熱毛巾輕柔地替她抹了抹臉,又替她擦乾淨每一根手指,擦完後,他似乎無奈地望著她的睡顏。「你啊,難道以前跟男朋友吵架也會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外面晃嗎?你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我才……不會跟男朋友吵架。」她半夢半醒地回應。
「那為什麼偏偏跟我吵?」他很懊惱。「我們現在不也是在交往嗎?」為什麼她就是不能也對他溫柔一些?
「因為你是……何燦宇啊。」
「所以呢?」
「吵習慣了嘛……」她嘟嘴,翻過身。「不要吵,我要睡了。」
他愣愣地看她,沒幾分鐘便睡熟了,還打呼。
「你這傢伙--」他暗暗磨牙,滿腔複雜情感,似無奈,似怨惱,又有點想笑,有幾分難以形容的喜悅。
因為他是何燦宇,跟他吵習慣了,所以在他面前,她不假裝不隱忍,就做最真實的自己。
她是這意思吧?
他希望是……
「你就繼續保持這樣吧。」他坐在床沿,柔聲低語。「跟我吵也沒關係,拳打腳踢也沒關係,隨便你怎麼粗魯怎麼不像女人都好,就做你自己。」
做自己就好。
他微笑,伸手輕憐地撫摸她的臉,她呻吟一聲,猛然抓住他的手。
他以為自己驚醒她了,正想說話,她卻用雙手抱住他的手,壓在臉下,心滿意足地當成靠枕。
喂,不會吧?
他愕然,想抽回手,怕吵醒她,不抽回手又被壓得難受,猶豫片刻,終究只能悠然長歎。
「你這傢伙,還真懂得折磨人啊……」
隔天早上,當齊真心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而身旁睡著一個……呃,一點也不陌生的男人。
何燦宇。
為什麼?她怎會跟他睡在一起?
她驚駭地睜大眼,整個人完全清醒,不敢相信地瞪著與自己面對面,近得只有幾公分距離的男人。他似乎還熟睡著,眉宇安詳,呼吸靜靜地起伏。
她僵住身子,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呼吸。
到底怎麼回事?她安靜地保持不動,腦子卻瘋狂地運轉,拚命回想昨夜的自己是否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
是她拉他上床的嗎?還是他趁她喝醉佔便宜?他應該不是那種會乘人之危的男人,要是想跟女人上床,他隨手一招就會叫來一卡車,應該不至於需要她來……呃,撫平他的男性慾望吧?
糟糕糟糕!她在想什麼?為什麼腦海裡的畫面不自學地往限制級訴方向發展?
她咬緊牙,努力刪除腦中的桃色影像,目光一落,無巧不巧地對準他的唇--好端正、好性感的唇,而且是很漂亮的粉紅色,讓人好想咬一口……
不可以!
齊真心悚然大驚,再這麼無限制地縱容自己幻想下去,恐怕不是他吃了她,而是她把他吃干抹淨……
不行,不行,她得馬上離開。
下定決心後,齊真心悄悄起身,他揪住了被子一角,她必須很小心翼翼地拿開他的手,才能得到自由。
她一寸一寸,緩緩地移動……
「想逃?」突然揚起的嗓音凍住她。
不會吧?他醒了?
她僵住後頸,尷尬地回眸,果然看見何燦宇張著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宿醉醒來,頭很痛吧?」
她根本感覺不到頭痛,只覺得全身窘得發熱,臉頰八成也染紅一大片。
「你、昨天、我……」她遲疑著,想問她昨天為什麼睡在這兒,問她有沒有做什麼丟人的事,不是酒後吐了什麼見鬼的真言,問題滿天飛,最後出口的卻是一句質問。「你為什麼會跟我睡在一起?」
「還問?是誰硬拉著我的手不讓我走的啊?」他笑笑地問。
是她拉住他的手?她臉頰爆熱。「你騙人,亂說!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愛信不信。」他打哈欠,聳聳肩,一副懶得多回解釋的模樣。「要不是你拉著我,我幹麼虐待自己跟你擠一張床啊?大可以回我自己房間安心睡個好覺。」
「你--」她瞪他。說得好像他多委屈似的。「你這傢伙!有沒有對我做什麼事?」
「什麼什麼事?」
還裝傻?她氣怔。「第二條、第二條!你沒忘了吧?你昨天有沒有犯規?有沒有對我做不該做的事?」
他凝望她,半晌,星眸點亮惡作劇的光芒。「好吧,如果我真的犯規了,又怎樣?」
什麼怎麼樣?她要殺了他,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齊真心惡狠狠地想著,身子卻凝成一座雕像,表情停格,可笑地目瞪口呆。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麼,她什麼也不能做,只想趕快回家沖冷水澡,冷卻全身羞窘的燥熱。
「別擔心,我什麼也沒做。」見她嚇成這副模樣,何燦宇笑了。「你看看自己的德行吧,這樣叫我怎麼吃得下去?」
她的德行?
齊真心愕然,不覺伸手撫摸自己頭髮--天啊,怎麼披頭散髮的?身上衣衫不整的,還不時傳來酒臭味。
相較於他即使剛起床仍是清新瀟灑,魅力滿點,她狼狽得簡直像剛從垃圾堆抓出來的。
好糗!太糗了!
「我要回家了!」她跳下床,直覺便想逃。
「喂。」他從身後追上來。「急什麼?吃完早餐再走也不遲啊!」
還吃什麼啊?她現在哪還有顏面跟他面對面,只想快快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就好人做到底,做早餐給你吃吧。」
「不用了!」她拒絕他的「好意」,打開客廳大門,火箭似地衝出去。「再見!」
何燦宇閒閒地倚在牆邊,目送她急躁不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帶點幽默,更有幾分藏不住的寵溺--
「這女人,害羞起來還挺可愛的嘛!」
第七章
好丟臉,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了!
至今,齊真心回想起那天早上,仍是感到坐立不難安。那天她不顧一切地衝出何燦宇家,便連續幾天躲著他,避不見面。
最後,他也被她惹火了,深夜跑來狂按她家門鈴。
她假裝自己不在,躲在被窩裡,搗住耳朵。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傻,無濟於事,但沒辦法,她可以勇敢面對每一個當面說要甩了她的前男友,卻不敢直視何燦宇臉上調侃的笑容。
她怕他提起那天的事,怕自己酒醉時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做了什麼愚蠢的糗事。
她不願面對現實,直到他傳來一封email……
「真心,你在想什麼啊?」某只玉手伸過來推推她的肩。
齊真心一震,回過頭,望向登門造訪的汪喜樂。自從喜樂結婚後,姐妹倆難得有機會獨處,喜樂滔滔不絕地跟她分離婚姻生活的點滴,她卻不時走神。
「我在跟你說話,你有聽見嗎?」汪喜樂噘唇。「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今天都心不在焉的。」
「沒事,我只是……唉。」齊真心無可辯解,總不能告訴她自己一直在想何燦宇吧?喜樂要是知道他們這兩個死對頭在談戀愛,肯定嚇傻。
「喔--我知道了。」她不說,汪喜樂卻像猜到了,雙手握住她的肩,意會地眨眨眼。「你一定又談戀愛了。」
「什麼?」齊真心驚跳起身。「你別亂說,我哪有?」
「幹麼這麼激動啊?」汪喜樂不解地望著她。「戀愛對你來說不是家常便飯的事嗎?就算有也不會怎樣啊。」
「就沒有啊!」她死不承認,期待自己的篤定能騙過這個單純的好朋友。
可惜汪喜樂雖然單純,卻很敏感,直覺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真心,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又被甩了?」
「什麼?」齊真心先是訝異,繼而自嘲。也難怪喜樂如此猜測,被男人拋棄彷彿已是身上的正字標記,她這幾個好朋友都見怪不怪了。「你這次真的猜錯了,喜樂,我沒被甩。」何燦宇敢甩她就死定了!她暗暗在心底附加一句。
「不是失戀,也沒在戀愛中,那你為什麼心不在焉呢?」汪喜樂奇怪。「是工作上有什麼事嗎?」
「沒事,沒事,我就說一切OK,是你想太多了啦。」齊真心揮揮手,一面起身拿起桌上的紅茶。「哪,這壺茶都冷了,我再去加熱吧。你還要不要吃什麼?我冰箱裡有蛋糕。」
「不用了!」汪喜樂猛搖頭,如臨大敵。「我不吃蛋糕,也不吃其他東西,你別拿來。」
齊真心見她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又無奈又好笑。「喜樂,跟你說過幾百遍了,你真的很瘦,不用這樣節食啦。」
「我不是節食,我只是……」汪喜樂輕輕咬唇。「總之我不能吃。」她淡淡地微笑,那笑,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惆悵。
齊真心心弦一扯。雖然喜樂從來不說,但她知道喜樂心裡一定打了個某種悲傷的結,緊緊地糾纏著。
就跟她一樣。
齊真心苦笑。住在幸福公寓的每個人,似乎都有段難以啟齒的往事……
她熱好了紅茶,回到客廳,為兩人各倒滿了一杯。「聽你剛剛說的,那個徐世展好像對你不錯。」
「嗯,他對我很好啊。」汪喜樂甜甜地點頭,對自己老公可是百分百力挺。
真的有那麼好嗎?齊真心狐疑,畢竟當初喜樂嫁給他,是在明知他還牽掛著前女友的情況下。
徐世展已經拋卻過去那段戀情了嗎?
「你千萬不要跟我說謊喔,喜樂。」齊真心銳利地打量好友,不放過她表情任何一絲變化。「如果你老公哪裡對你不好,你跟我說,結婚那天我就警告過他了,我會拿把刀去砍他。」
汪喜樂聞言,噗哧一笑。「你喔,拜託你別那麼誇張好嗎?世展是真的對人家很好啦!」
「真的?」
「真的。」
「那就好。」齊真心放下心。雖然她很為好友愛得比較多感到不值,但陷在愛河裡的人,很難計較是誰先溺水。她微笑地攬過汪喜樂,像揉絨毛玩偶似地揉搓著。「你快樂就好了,至少我們四個人裡,你要先得到幸福啊!」
「我很快樂啊。」汪喜樂被她揉得全身發癢,格格笑。「你不要鬧了啦,好癢!」
「不管不管,我就要鬧你!」齊真心撒嬌地繼續揉。「你好討厭,怎麼可以一個人結婚先搬出去?你知不知道留我一個人住這裡好無聊耶!」
「你不是說要找新室友嗎?」
「我找不到啊!幾個來看房子的人看起來都怪怪的,都沒有你可愛,也沒有你體貼。」
「你是要人家多體貼多可愛啊?」汪喜樂含笑打趣。「該不會想要人家跟我那時候一樣,每天幫你煮飯吧?」
「如果能那樣就最好。」齊真心不害臊地點頭。「你知道我最懶得煮飯打掃了,好累喔。」
「那你幫男朋友做這些就不累嗎?」
一語中的,齊真心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她其實是討厭做家務的,但每回談戀愛,總是甘願地為對方做牛做馬,想盡辦法討對方歡心。
「怪不得燦宇會說我是笨蛋,我是很笨。」她懊惱地呢喃。
「你剛是說燦宇嗎?」汪喜樂聽不表她自說自話,好奇地問:「怎麼了?他又跟你吵架啦?」
「我們每天都在吵架,你又不是不知道。」齊真心沒好氣地冷嗤。在汪喜樂與周世琛眼中,她跟何燦宇可是一對不折不扣的冤家。
「可是世琛哥說你們倆最近好多了啊!」汪喜樂不帶心機地轉述。「他還說你們感情有大進展。」
「什麼在進展?」齊真心再次驚跳起身。「世琛到底跟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汪喜樂慢慢飲紅茶,渾然不覺自己一句話正中好友的要害。「我昨天趁空到他店裡幫忙,他告訴我的,他說他在樓梯間看見你從燦宇家跑出來,燦宇還嚷著說要做早餐給你吃。」
「天哪!天哪!」齊真心抱頭哀號。原來那一幕全教周世琛看在眼裡了。
「你怎麼了?真心。」汪喜樂完全善外,擔憂地問:「你不舒服嗎?」
齊真心苦笑,捧起自己那杯紅茶,喝一口定定神。「然後呢?世琛還有說什麼嗎?」
「沒有了。」汪喜樂搖頭。
「真的沒有?」
「嗯。」
那就好。齊真心鬆一口氣,輕輕拍自己胸脯,不過才鬆懈兩秒,她立刻又警覺地繃緊神經。
世琛沒跟喜樂多說什麼並不表示他內心毫無懷疑,他跟單純的喜樂不一樣,那男人可是很內斂深沉的,誰也搞不懂他想什麼。
說不定她跟燦宇玩的把戲,他早就猜到了。
「天哪……好丟臉喔!」她窘迫地蒙住臉。
「丟臉什麼啊?」汪喜樂不了。
「沒事。」齊真心忿忿然放下手,緊盯好友。「聽著,喜樂,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很嚴肅地聲明。」
「什麼事?」
「就是何燦宇那傢伙,我呢,頂多跟他做好朋友——不對,以他那種痞樣,我要跟他平心靜氣地做好朋友也不容易,一定會三不五時要跟他鬥嘴。」
「所以呢?」
「所以,我是不可能喜歡他的,絕對、絕對不可能!」齊真心舉高右手立誓,也不知在說服好友,還是說服自己。
汪喜樂莫名其妙。「喔。」
「什麼喔?你就這種反應嗎?」對好友的遲鈍,她很不滿。
「那你要我怎麼說?」
「你要附和我啊!說我說得對啊,何燦宇那種痞子根本不值得我喜歡。」
「可是我喜歡啊。」
「什麼?」
「我喜歡燦宇。」汪喜樂很認真地發表意見。「他是好人,很照顧我,知道我想討世展歡心,還特地教我變魔術。」
「是喔。」這麼體貼?齊真心抿嘴,胸海冒出一顆顆酸味的泡泡。「你喜歡歸你喜歡,我是絕對不會——」
話還沒說完,手機忽地響起簡訊鈴聲。
齊真心愣了愣,拿起擱在桌上的手機,點閱來看。
傳送過來的是一張照片,接著又一張,再一張,相片的主角都是她,最後還附了一句話——
下午要不要跟我約會?
「是你的照片耶!」汪喜樂湊過來看。「哇,是誰拍的?把你拍得好漂亮喔!」
是何燦宇。
齊真心連忙將手機往身後藏,只覺芳心怦怦直跳,差點迸出胸口。
「怎麼了?」汪喜樂奇異地瞅著她。「這些到底是誰傳來的啊?」
「是……一個朋友。」齊真心羞窘地解釋,臉頰瞬間紅透,她一步步往後退,假借自己要洗手,躲進浴室。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不傳,偏偏這時候傳來啊?」她喃喃對手機罵,話雖如此,卻迫不及待地繼續點閱照片,每一張都是她,她笑的時候、生氣的時候,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窩在沙發上打盹的睡相——
「幹麼連人家打瞌睡都拍啊?醜死了。」
她低聲抱怨,唇角卻蘊著濃濃笑意。
這是何燦宇的戀愛周記。那天,當她驚慌失措地逃離他家,連續躲了他好幾天後,他忽然傳來一封email,夾帶一系列她的照片。
他說自己不擅長寫文字,所以用影像來記錄。
看著那些相片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看著她,在她注意與不注意的時候,他的鏡頭一直追隨著她。
她原以為他不會對他們的戀愛用心,但他真的用了心。
這是她第三次收到他的戀愛周記了,每次都比上一次更感動、更慌張、更不知所措。
這男人還說什麼他有「戀愛不能症」?其實根本是個戀愛高手吧!
她甜蜜地歎息,將手機擱在胸口,以雙手密密包裹。
「你這壞蛋……」
☆ ☆ ☆
送走來串門子的汪喜樂後,齊真心握著手機,在屋裡來回踱步,幾次往大門張望,又猶豫,最後決定先打電話。
響了好幾聲,何燦宇才接起來。「喂,真心。」
「你在哪裡?」劈頭就問。
「在家啊。」他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昨天拍一支MV,今天早上才回來。」
「所以你在睡覺?」那剛才怎麼還能傳簡訊給她?
「早就醒了,最近有點日夜顛倒,睡不著。」
「喔,這樣啊。」
「你打電話給我幹麼?」他問。
她一怔,還問她幹麼?問她要不要約會的人不是他嗎?難道他這麼快就忘了?
「你不是說要……」不知為什麼,「約會」兩個字要說出口,就是很彆扭。「一個小時前,你傳來的是什麼?」
「就周記啊。」
「我當然知道是周記。」齊真心嬌嗔。「我是說……」不是要約會嗎?「那些是什麼鬼照片啊?」話剛吐落,她便暗惱地對自己皺眉扮鬼臉。
明明是想答應跟他約會,卻成了不中的抱怨,唉。
「你不會又要念了吧?」他重重歎息,以為她又要罵他偷懶。「就跟你說了,我不會寫些有的沒的,照片就是我的戀愛周記,你愛看不看。」
「可是……你這樣我根本不曉得我有哪裡需要改進的啊!」至少也寫幾句話吧,對她的表現不滿之類的,否則不知道該改進什麼,她該如何在這場戀愛體驗裡成長?
「改進什麼?」他不以為然。「你不需要改進,就照這樣繼續吧,這樣很好。」
「這樣……很好?」齊真心愕然。從來沒人跟她這麼說過,她歷任男友總是嫌東嫌西,有各種抱怨,說她太黏人、或者還不夠體貼。「你真的覺得我OK?」
「你就是你,齊真心,不用刻意做什麼來討好我。」他頓了頓,補充一句。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她震住,呼吸暫停,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說話……幹麼這麼噁心?」說什麼喜歡?很容易讓人誤會耶。「你該不會……咳咳,你剛剛說『喜歡』是什麼意思?」
「嗄?」他一愣,彷彿被她問住了,一時有些狼狽。「我是……我是說……」
「說什麼?」她屏息期待,緊緊握住手機,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是說……」他好似很慌,輕咳兩聲。「唉,總之我是說你原來是什麼鬼德行我還不夠清楚嗎?再怎麼裝都不像你,還是別裝了,乾脆坦率一點,免得我看了起雞皮疙瘩。」
「你說什麼?」這不是齊真心想聽話。她沉下臉,心情也陷入谷底。「真是抱歉喔,我齊真心就是這副鬼樣子,就這種鬼德行,讓你起雞皮疙瘩還真是不好意思啊!」她冷淡地諷刺。
「唉……,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他頓住,她可以聽見電話那端傳來他調勻呼吸的聲音。「喂,你這女人!就不能學著聰明一點嗎?怎麼這種時候會笨成這樣啊?」最後,他竟丟下怒罵。
什麼嘛?齊真心快氣炸了。「看吧,其實你對我還是有埋怨,既然有就直說,不然我怎麼改進?」
「你——算了算了,隨便你怎麼想都好!」他一副懶得跟她計較的口氣。
「怎麼能算了?」她超不服氣。「你說清楚啊,不然就用寫的——」
「齊真心!」他怒吼。
「怎樣?」她不示弱。
「你給我滾出來!」
「什麼?」叫她滾出去?齊真心變臉。「好啊,要算賬是吧?來算啊!」
她氣沖沖地穿過玄關,拉開大門,剛好對面的何燦宇也開了門,兩人有如台上準備競技的拳擊手,互相對峙,表情都難看到極點。
「你想怎樣?」她先嗆聲,詭異的是明明都面對面了,手機還貼在耳畔。
他掃視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手,手上也握著手機。「你就穿這件鬼衣服?」
「我的穿著哪裡不對了?」她蹙眉,低頭望向自己一身居家運動打扮。
「很邋遢。」他翻白眼,毫不客氣地批評。「所謂『魚乾女』就是指你這種女人吧?」
齊真心倒抽口氣,恨恨地瞪他,好想痛扁他一頓。
「去換衣服。」他不由分說地反手推她入屋。
「為什麼要換?」
「還問?」他瞪她。「我們不是要約會嗎?」
☆ ☆ ☆
原來他還記得約會的事。
齊真心攬鏡自照,一面甜甜地笑。
為了表明自己一點也不「干」,是個很滋潤的女人,她換了件漂亮優雅的洋裝,搭羊毛小外套。
「怎麼樣?」來到家門口,她學伸展台上的模特兒,煙視媚行地在何燦宇面前擺Pose。
他看著,很難得沒有吐嘈,嘴角勾起,星眸燦亮。「不錯。」
「什麼?」反倒是她愣住,不敢相信他大方地稱讚她。
「我說還可以。」他粗聲道,馬上把才纔的稱讚降級。
她就知道,他哪會那麼好心讚美她?「呿。」
「呿什麼?」他忿忿然。「快走吧!」
「去哪兒?」
「總之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他刻意賣關子,開車載她上高速公路,又下交流道,走台灣東北角最美的濱海公路,最後,兩人來到一處海灘。
「你帶我來海邊做什麼?」齊真心很不解風情地問。
他白她一眼。「還能做什麼?看海景啊!晚一點還能看日落。」
看海看日落?她訝然瞠他,這就是他精心安排的約會行程嗎?不過這種專屬於情侶的浪漫好像不太適合他們吧?
「你這種表情什麼意思?」何燦宇彷彿看透她思緒,劍眉一擰。「對我的安排有什麼不滿嗎?」
「不滿是沒有啦,只不過……」
「不過怎樣?」
今天烏雲頗濃,陽光不怎麼燦爛,海風吹來又挺冷的,灰濛濛的海景說真的,不好看。
打量過四周,齊真心專過頭,朝何燦宇送去含笑一瞥。
他懂得她沒說出口的揶揄,霎時一陣窘迫,為了掩飾,搶先撂話。「我警告你,女人,少說些有的沒的。」他威風凜凜地咳兩聲,隨手一指。「還不快過去?」
「過去哪裡?」她揚眉。
「隨便你愛站哪兒就站哪兒,總之我要幫你拍寫真集。」說著,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DV。「別誤會,並不是因為你長得美,只是我需要寫周記的材料。」
他說話一定要這麼欠扁嗎?齊真心氣惱,胸口一把火冒上來,伸手搶過他的寶貝DV。「給我。」
「你做什麼?」他蹙眉。
她朝他扮鬼臉。「你當導演還當得不夠嗎?換人來過過癮吧!今天我來拍你。」
「你拍我?」他愕然。
「對,今天我才是導演。」她嫣然一笑,低頭研究攝影機。「這個怎麼用?」
「連用都不會用還說要當導演?」他嘲弄,走過來教她。「哪,至少鏡頭蓋知道要先打開吧?然後按這裡……」
「OK,我會了。」經過他一番指導,她已抓到要領,舉起鏡頭對準他。「好,你現在可以說話了。」
「說什麼?」他有些尷尬,習慣了將別人攝入鏡頭,去很不習慣自己也成為畫面中的主角。
「隨便啊。」她轉動眼珠。「不然……來一段愛的告白好了。」
他嗆到。「你說什麼?」
「只是演戲,不用這麼激動吧?」她惡作劇地揭掮眼睫。「你就把自己當成偶像劇的男主角,跟女主角表白啊,你當導演經驗那麼豐富,指導過那麼多模特兒跟演員,這種白爛劇情難不倒你吧?」
他咬牙切齒。「齊真心,你——」
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手一揮。「來,Action!」
Action個頭!他瞇起眼瞪她,她根本是故意要玩他的,還愛的告白咧!
「卡、卡、卡!」她喊得超樂。「你到底行不行啊?怎麼表情這麼呆呆傻傻的?快告白啊,不會是忘了台詞吧?」
「……」
「再來一次,Action!」她下令,眉眼彎彎,笑得好甜好調皮,笑得令她莫名地心動。
好,她想聽愛的告白是吧?
何燦宇驀地深吸一口氣,眼眸緊盯著鏡頭,極力送出深邃熱烈的感情。
「我喜歡你,真心。」
第一句對白,便震住了她。
「什麼時候喜歡你的呢?我已經忘了,說不定是從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我就為你心動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下著雨?」
她顫抖地捧著DV,沒有回答。
「我一看到你站在雨中的樣子,就忍不住拿起相機拍,那張照片,我到現在還留著。」
「那你……怎麼不還給我?」她沙啞地問:「我之前跟你要的時候,你不是說丟了嗎?」
「你還不懂嗎?因為我不想還給你。」他對著鏡頭表白。「因為我喜歡你,當然要偷偷留著你的照片,每天晚上,我都看著她睡覺,有時候還會親親她——」
「你騙人!」齊真心駭然指控,放下DV,臉色緋紅,又害羞又著惱。「你是故意耍我的對吧?」
「你不是要我做愛的告白嗎?」他若有深意地微笑。「所以我在告白啊。」
「騙人——」她不相信,他怎麼可能真的喜歡她?她不要他喜歡她,他們之間不能玩真的,她會怕……
「我說真的。」他上前一步,靠近她。
她立刻警戒地往後退一點。
「怕什麼?」他低聲問,深沉的語氣聽來好危險。「我有那麼可怕嗎?」
不是可怕,是令人心慌,這種似真似假的告白教她如墜五里霧中,弄不清他的心意。
「我……」一陣顫慄竄過,她忍不住雙手環抱自己。
「怎麼?很冷嗎?」他笑笑地問。
「對啊,是很冷。」她逞強地轉過身,拚命搓揉自己臂膀。「都是你,這種鬼天氣幹麼帶人來海邊?你看太陽現在都不見了,海風吹著很冷耶,而且等一下也看不到日落,耍什麼浪漫?這種不適合我們……」
身後傳來腳步聲,跟著,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身後圈住她。
「這樣就不冷了吧?」他問,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男性的呼吸,曖昧地吹拂著她耳鬢。
她快瘋了,全身忽冷忽熱,心跳亂得不受控制。
「還冷嗎?那這樣——」他將她身子轉過來,面對自己,然後牽起她的手,放進自己運動外套的口袋。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雙手躲在他溫暖的口袋裡,人也好想躲進去,就不必面對這臉紅心跳的場面。
他似是感覺到她的羞澀,呼吸更急促了。「真心。」沙啞地呼喚。
「幹麼?」她一逕垂著頭。
「不要罵我喔。」
什麼意思?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因為他已經捧起她臉蛋,冰涼的唇放肆地貼住她,輕輕地、溫柔地挲摩她嬌軟的唇瓣。
這是……吻嗎?他在親吻她嗎?為什麼要這樣?
千百個問號在她腦海炸開,將她整個人炸得迷迷糊糊,理智灰飛煙滅。「卡……卡……」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咕噥些什麼。
何燦宇也沒理會,繼續親吻她的唇。
「我說卡……」她呢喃,態度似是抗拒著,但卻下意識地揚起臉,一次又一次迎向他細膩的啄吻。
「不能卡,」他歎息地低語。「有些事只要開始了,就很難停下來……」
比如心動,比如戀愛。
比如這個像巧克力很甜又有點苦的吻——
第八章
有些事一旦「Action」,就很難喊「卡」了。
比如說,喜歡她的感覺。
在答應跟她談戀愛的時候,甚至是自己提議要談戀愛的那時候,他都沒想到,自己會真的與她戀愛。
原以為只是衝動,只是一時的迷惑,是理智忽然秀逗了,才會任由情感牽著走,但漸漸地,與她戀愛多一天,他便愈是覺得其實自己真的在愛。
是愛吧?
否則不會想擁抱她,不會霸道地親吻她,不會在她睡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目光癡癡地流連在她身上,怎麼樣都收不回來。
這是愛吧?
所以想逗她,想看她笑,看她害羞,就算她生氣發火,看起來也是那麼可愛,所以當她死命躲著他的時候,他會著惱,所以見不到她的時候,會不停地思念。
所以自己獨處時會想起她,和朋友笑鬧玩樂時也會想起她,就連工作時,也經常走神。
所以明明是盯著鏡頭,看到是拍MV的漂亮女明星,眼底浮現的卻是她調皮的笑容,盛氣凌人的姿態,她瓷牙咧嘴,要所有得罪她的人去見鬼的粗魯樣。
這些,都是愛吧?
何燦宇微笑,看著攝影機顯現的畫面,笑意從嘴角染上眼眸,慢慢地佔領整張臉孔。
「導演,你不喊卡嗎?」助理導演在一旁小小聲地問。
這個擁抱的鏡頭已經靜止很久了,主演的偶像歌手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卻遲遲等不到OK的指令。
「不能卡……」何燦宇迷濛地應,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為什麼不能?」助導快急死了,再不卡的話,那個愛耍大牌到女歌手恐怕要發飆了。「導演——」又喊了一聲。
「嗄?」何燦宇一愣,這才回神,連忙喊:「卡!OK。」
終於OK了,大夥兒鬆一口氣,急急忙忙進行下個鏡頭的準備工作。
何燦宇看著忙亂的眾人,深呼吸,強迫自己專心,偏偏手機響起簡訊鈴聲。
工作順利嗎?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是齊真心傳來的問候。
他看著,笑了,手指笨拙地操作手機,一字一字輸入回覆——
蛋包飯跟味噌湯。
齊真心看著手機屏幕,噗哧一笑。
他的飲食品味還真是家常,平凡得讓她覺得自己多年練就的廚藝頗無用武之地。
難得想展現一下賢惠,他的要求卻那麼簡單,真不知要她該慶幸還是惋惜。
她輕輕歎息,正想再輸入簡訊時,一聲短暫的鈴聲搶先響起,她以為又是何燦宇傳來,興奮地點閱,不料發件者竟是某個她不想再見到的人。
真心,我們可以見面嗎?我真的好想你。
是她的前未婚夫李定風。
他已經連續幾天寫email或傳簡訊給她了,她懶得理會,他卻變本加厲,話說得愈來愈露骨。
據他在信裡說,他老婆自從生了孩子後,把所有精力放在孩子身上,漸漸冷落了他,夫妻倆又找不到共同的話題,只能相敬如「冰」。
因為婚姻生活不美滿,所以才想見她嗎?
齊真心冷笑,這男人還真是不要臉。
抱歉,我從來不跟已經分手的男友見面。
她冷淡地回覆,希望他就此識相,知難而退。
「真心,又傳簡訊?」艾莉不聲不響地湊過來,嚇她一跳。
「你什麼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是你太專心跟男朋友談情說愛,所以沒聽見吧?」
齊真心收起手機。「就跟你說了,那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你會每次跟他傳簡訊就笑得像只偷吃的貓?」艾莉笑著調侃。
她有嗎?齊真心微微窘迫,但仍倔強地不承認。「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他是誰?」艾莉揚眉。「你敢說自己沒在談戀愛?」
她的確在戀愛,但——
「只是演戲。」齊真心喃喃。
「你說什麼?」艾莉沒聽清。
她搖搖頭,不解釋,整理桌上文件。「開會時間到了。」
「又拿開會當藉口?」艾莉惱了。「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說清楚!」她哇哇地追問。
齊真心卻避而不答,別說艾莉猜疑,就連她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原本她只當這場戀愛是一個心靈療愈的過程,療愈他,也療愈自己,他們也許是在戀愛,但不是真的愛。
只是最近,心動的感覺似乎愈來愈強烈,她總是在他面前臉紅,心跳加速,常常無緣無故地自己傻笑,尤其是在想念他的時候。
這真的是戀愛嗎?為什麼跟她以前經歷過的不太一樣?以前她不會對男友發飆,卻常常對他冒火,她對前男友總是溫柔,對他卻常常要任性。
而且以前戀愛時,她老是嘗到酸楚的滋味,跟他,卻是甜蜜遠遠大於苦澀,她也幾乎忘了自己必須百般討好交往的對象,為了讓他們喜歡她。
為什麼會不一樣?因為這並不是真正的愛嗎?因為與他戀愛,只是一場體驗課程,所以她沒那麼在乎,不怕失敗?
是這樣嗎?
但如果說這場戀愛時演戲,卻又太過真實,不夠虛假。
她想起自己擬定的戀愛公約第五條——戀愛的內容成分要以科學的態度,謹慎地進行分析,摒除一切虛假的化學成分。
她該不會犯了這一條吧?把假象看成真,把有害健康的色素當成甜品。
這樣是不對的……
「副理,有人在公司樓下等你。」
開完會後,她的助理前來傳話。
「是誰?」
「是一個男的,他沒留下名字。」
是燦宇嗎?齊真心看手錶,差不多是下班時間,他應該是來接她下班的。
「我知道了,謝謝。」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收拾東西,搭電梯下樓,來到大廳,迎向她的卻是她始料未及的男人,李定風。
「你來做什麼?」她收住笑容,容顏凝霜。
李定風打量她,見她越發出落得嫵媚自信,胸口一擰,大步上前。「我有話跟你說,真心。」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她態度清冷。
可她愈冷,李定風愈是被撩撥得全身發熱。「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也知道你一定還怨我,可是真心,我知道我錯了,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她輕哼。「這個道歉,你不覺得來得太遲了嗎?」
「我知道我沒資格這麼說,也知道自己真的傷害你很深,可是我願意彌補!真心,只要你給我機會!」
他瘋啦?
齊真心不可思議地瞪他。「你要怎麼彌補?你別忘了你已經結婚了。」
她本意是諷刺,他卻當成鼓勵,激動地扯住她肩膀。「只要你肯原諒我,我可以離婚!」
「你說什麼?」
「我說我願意離婚。」他自以為壯士斷腕地聲明。
她難以置信。「你當初不是嫌我給你的愛太沉重?說我根本是個不懂愛的女人?」
「我錯了。」他懇求地望她。「我現在才知道你真的對我很好,這世上不會有人像你那樣愛我了。」
什麼跟什麼啊?她愣住。
「你還愛著我,對吧?真心。」他不知哪來到自信。「你那時候愛我愛到不能沒有我,我是笨蛋才會辜負你,是我不對,我道歉,你原諒我好嗎?」
齊真心瞪著眼前苦苦求她再給一次機會的男人,驀地恍然大悟。
她從來不曾愛他愛到不能沒有他,正確地說,她沒有愛任何人愛到無法承受失去對方的痛,每一次被甩,她總是很快站起來,重新再戀愛。
是因為她夠堅強,夠勇敢嗎?還是她其實沒愛得那麼深……
「真心!」李定風誤會了她的迷惘,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我就知道你還愛我的,你捨不得我。」
「你放開我!」她回過神,開始掙扎。
「真心,沒關係,我一定會跟我老婆談離婚的,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我說放開我!」她用力頂他膝蓋,頂得他搗著腿往後退,哀哀喊痛。
大廳裡人來人往,趕下班的上班族們看見這一幕,都呆了,停在一旁看好戲。
她才不管別人怎麼看,雙手插腰。「我警告你以後少來惹我,否則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好潑辣的女人。
眾人紛紛抽氣,駭然瞪視齊真心,她這才覺得有點窘,正想一溜煙逃走時,一陣掌聲響起。
她愕然回眸,拍手的人原來是何燦宇,她好整以暇地走向她。
「幹得好!」
她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何燦宇猛然抬腿,補踢李定風一腳,把他踢到跌成狗吃屎。
「以後不准騷擾我的女人。」他陰沉地撂下狠話,轉過身面對齊真心,卻瞬間綻開孩子氣的笑容。
那笑像一束陽光,照進她眼裡,也照進她心裡。
回家前,兩人一起來到附近的超市,買晚餐的材料。
「以後如果還有哪個男人敢不識相糾纏你,你馬上Call我。」何燦宇一面將食材掃進購物車,一面慎重地叮嚀。
「幹麼?」齊真心笑睨他。「你這麼喜歡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嗎?」
「你不喜歡嗎?」他擠眉弄眼。「我還以為女孩子都喜歡來這一套。」
「我才不是那種嬌弱的女人呢。」她嬌嗔。「不需要你教。」
「說的也是,你這脾氣比許多男人還嗆。」
「你說什麼?」她瞪他。雖然不甘心他將自己當成那種柔弱的菟絲花,卻也不爽他說她像男人婆。
「生氣啦?」他笑問。
「哼。」她撇過頭不理他。
他聳聳肩,轉過頭自顧自地挑選食材。
居然無視她?
她本來不覺得怎樣,這下真的惱了,在他身後生悶氣。
他好像完全沒發現,還很沒神經地問她:「要不要買紅酒?晚上一起喝。」
誰要跟他一起喝酒啊?她還在氣。
「要吃什麼水果?蘋果還是芭樂。」
都不要啦!她鬱悶地抿唇。
他繼續推車往前走,她生根在原地,動也不動。
過了好片刻,他才遲鈍地回過頭。「你杵在那兒做什麼?走啊。」
哼。她高傲地抬起下巴。
一對老夫婦經過,看這對鬧彆扭的年輕情侶,相視一笑。
何燦宇瞥他們一眼,心念一動,掉頭走回齊真心身邊。「不要太激動喔。」他低語。
有什麼好激動的?她沒好氣地瞪他。
他微微一笑,大手牽住她,與她十指相扣。
「你做什麼?」她嚇一跳,果然有點激動。
他不回答,目光望向前頭的老夫婦,她跟著他看過去,心跳怦然加速。
老夫婦老態龍鍾,步履蹣跚,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相互扶持的背影美得像一幅畫。
「走吧。」他說。
她心口一甜,點點頭,乖乖跟隨他的腳步。
何燦宇牽著她,感覺到她掌心傳來的溫度,赫然發現自己已全然戀上戀愛的滋味。
戀愛真好,因為他們在戀愛,所以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牽她的手,而她也會柔順地與他相伴。
戀愛真好……
「對了,我爸媽說今天晚上要跟我們一起吃飯。」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接到的電話。
「什麼?」她大驚失色,惶然鬆開他的手。「你怎麼不早說?」
「看來你們交往得很順利。」
吃過一餐和樂融融的晚飯,何媽媽假借要幫忙洗碗,拉著齊真心窩進廚房裡,來一場屬於女人的私密對話。
「……我要謝謝你。」她望著真心,眼神溫暖而慈藹。
齊真心有點透不過氣。「謝我什麼?」
「謝謝你幫助我兒子走出來。」何媽媽微笑。「我看得出來,燦宇真的很喜歡你,他今天晚上一直在笑。」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愛笑的人啊。
齊真心神經緊繃。面對他媽媽坦率的熱情,她不由得感到愧疚。「何媽媽,是這樣的,你還是不要期望太多比較好。」
「什麼意思?」何媽媽不懂。
「我是說……」齊真心遲疑著。「呃,我是說我跟燦宇也有可能分手。」畢竟他們的戀愛公約只訂了三個月的期限。
「為什麼要分手?」何媽媽一聽這話,驚得立即追問。「是不是燦宇哪裡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何媽媽,我替你教訓他。」
「不是的!」齊真心急忙搖手。「燦宇他……對我很好。」
「還是他疏忽了什麼?你的生日?你們的約會紀念日?他是不是忘了你交代過他的話?」
「真的不是啦。」她困窘。「何媽媽你別誤會,他真的做得很好。」比你想像中的還好上幾倍,她沒想到原來他可以是個那麼幽默又體貼的情人。
「那為什麼你認為你們會分手呢?」何媽媽非得追根究底。
「因為……」這只是一場戀愛體驗,不是真的愛。「因為說不定他其實沒那麼喜歡我——」
「他喜歡你!」何媽媽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相信我,我是他媽,他是我兒子,我從小看他長大的,不會看錯。」
是這樣嗎?齊真心茫然眨眼。何燦宇的母親真的認為自己的兒子喜歡她?
「他真的很喜歡你,是真的!我不會騙你。」看出她不相信,何媽媽急著掛保證。「說真的,一開始我也很訝異他會喜歡你,我本來以為是你長得像玉玲的關係,不過——」
「玉玲?」齊真心抓住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名。「她是誰?」
「嗄?」何媽媽大驚,這才察覺自己一時情急說錯話了,頓時不知所措。
她尷尬的表情讓齊真心更肯定那個名叫玉玲的女孩一定別有特殊意義,試探地問:「她是燦宇的前女友嗎?」
何媽媽聞言,臉色刷白,急急忙忙擦乾最後一隻碗,擱進碗架,躲開齊真心的視線,故意轉頭往客廳望去。
「老頭,你怎麼吃完飯就往沙發癱啊?」她匆匆走出廚房,拿老公當擋箭牌。「是不是人不舒服啊?」
「不舒服?沒有啊,我是——」凌厲的目光瞪回何爸爸想說的話,接收到老婆的暗示,很機靈地配合演戲。「啊。對對,我是有點頭痛,唉,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不中用了。」
他誇張地感歎,聽得何燦宇一陣緊張。「爸,你真的頭痛嗎?要不要我拿止痛藥給你?」
「不用了,藥吃多了不好。」何媽媽出聲阻止。「讓你爸回家,早點上床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對啊,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何爸爸很聰明地搭話。
「那我送你們回家吧。」何燦宇立即起身。
「你坐下陪你女朋友吧!」何媽媽將兒子壓回沙發。「我們開車來的,自己開回去就得了。」
「可是爸不是頭痛嗎?」
「那還有你媽開啊,你不必麻煩,坐著吧。」
說著,何媽媽向老公使個眼色,兩個長輩馬上往門外走。
「爸,你要是身體還不舒服,改天我帶你去醫院做健康檢查吧!」何燦宇關心地叮嚀。
「知道了,知道了。」何爸爸擺擺手,嫌這兒子囉嗦。「我要是想去做再叫你把,拜拜。」
話剛落下,夫婦倆已經閃得不見人影。
送走父母後,何燦宇關上門,回到客廳,齊真心剛好端出一盤水果。
「你爸媽已經走了嗎?」
「對啊。」他微微蹙唇。「也不知道在趕什麼,走得匆匆忙忙的。」
「因為在躲我吧!」齊真心瞭然於胸。
「躲你?」何燦宇訝然揚眉。「為什麼?」
齊真心沒回答,在沙發上坐下,指了指另一邊的單人沙發,要何燦宇也坐下。
「到底什麼事?」他莫名其妙。
她凝視他片刻。「玉玲是誰?」
他霎時僵住,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誰跟你提起她的?是我媽媽?」
「嗯。」她點頭。「剛剛在廚房裡,你媽說我長得像她。」
何燦宇聽了,又氣又急。心中暗惱母親多事。「她沒事幹麼跟你說這些啊?」
「我想她也是無心的吧。」所以才會那麼急著閃人。她歎息。「玉玲到底是誰?就是你那個交往兩年的前女友嗎?」
何燦宇再度怔住。原來她連他有個前女友都知道?「我媽到底跟你說了多少?」
齊真心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地說明。「她說你曾經有個認真交往的女朋友,後來不曉得為什麼,那個女的自殺了,而你因為大受打擊,一個人到國外流浪。」
他臉色鐵青,眼神忽明忽暗。
她估量著他複雜的情緒,猜想他現在一定很難受,胸口也跟著抽緊。「你出國旅行,是為了療傷止痛吧?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肯跟其他女人認真交往,是不是因為還忘不了她?」
他沒搭腔,雙手緊緊抓握沙發兩邊扶手。
她看出他心情激動,胸口擰得更痛了。「你還愛著她,是不是?」
他默然咬牙。
他愈是沉默不語,愈表示他果然對往日情懷難以割捨。齊真心歎息,不覺伸手撫住自己緊窒的胸口。「你還記得我們在餐廳遇見李定風跟他太太那一天嗎?後來我一直在想,那天你怎麼會忽然說要跟我談戀愛……」她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現在我懂了,是因為我長得像你前女友的關係吧?」
他一震,惶然望向她。
拜託,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她,不要用這種像孩子般迷惑的眼神看她,這眼神,真的讓她很痛。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部分的她,所以忍不住同情我,想照顧我?這陣子你會對我這麼好,也都是因為她把……」她幽幽猜測他的心思。
這樣一切就有理由了,為什麼與他談戀愛,會是那麼甜到底的滋味,為什麼他會對她那麼體貼,那麼用心,原來都是因為她長得像他前女友。
或許連他們第一次相遇,他之所以把淋浴的她拉進咖啡館,也是因為她讓他想起死去的前女友……
「不是這樣的,真心。」何燦宇似是看透了她的思緒,急著想辯解。「我並不是把你當成玉玲的替代品,絕對不是!」
他何必解釋?只是更顯示出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黯然搖頭。「沒關係的,燦宇,我們……我們又不是真的愛對方,我不會介意你把我當成她的替代品。」
她自認說這話是對他體貼,沒想到他聽了,一點也不感動,反而勃然大怒。
「你說什麼?你不介意?」
「對啊。」她茫然望他,奇怪他為何惱怒。
「你真的無所謂?」他再問一次,咬牙切齒。
她點頭。
他狠狠瞪她。「齊真心,你……真是個非常懂得惹人生氣的女人!」
她惹人生氣?齊真心也惱了,他難道聽不出來她是為了安慰他嗎?她哪裡真那麼大方,真那麼不介意自己被當成某個女人的替代品?她只是不希望他因此自責,你不懂嗎?
還是他從來沒想過自責,只是恨她一語戳破了現實?
「你要是覺得我不該提起你前女友,我向你道歉,算我不識相。」她忿忿地提高嗓音,滿腔委屈橫梗在胸臆。「可是燦宇,你總有一天要認清現實,她已經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我當然知道,不用你雞婆來告訴我!」他粗聲咆哮。
「你如果真的知道,就不會這麼多年來還讓自己陷在過去!」她嗆回去。
「誰說我讓自己陷在過去了?」
「你敢說沒有?不然你為什麼都不跟任何女人交往?」
「因為我不想!不行嗎?」
「你不是『不想』,是『不能』,因為你還牽掛著她。」
「不要自以為你這真的很瞭解我,你這個笨女人!」
「你說我笨?」她駭然膛他,又羞又怒。「對,我是笨,我是不懂你為什麼會得到那什麼見鬼的『戀愛不能症』!我也真夠雞婆,以為自己可以幫你走出過去的陰影,才會跟你談這什麼見鬼的戀愛!我——」
「你剛剛說什麼?」他打斷她,語氣緊繃。
她愣住。
「你說你是為了幫我走出來,才決定跟我談戀愛?」他複述她的話。
她愕然無言,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暗自懊惱。
何燦宇緊盯著她的表情,臉色更陰沉了,眼神冷冽如冰海。「所以其實是你在同情我?」
「我……」她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他自尊受損,神態更冷。「你憑什麼同情我?你以為自己比我好到哪裡去?我不需要你這個戀愛白癡的同情!」
這話說得夠冷、夠酷,她聽得全身發顫,唇色泛白。
或許是她錯了,或許是她太過自以為是,她不該提出這個愚蠢的主意,不該以為戀愛可以練習——
第九章
原來她是因為同情他,才決定跟他談戀愛。
原來不是他心疼她老是被壞男人欺負,不忍她孤單寂寞,而是她可憐他走不出過去情傷的陰影,才自告奮勇解救他。
多可笑!
他,何燦宇,從來不缺女人愛慕的男人會需要她的同情嗎?會需要他自以為是的拯救嗎?
她以為他是為了抓住一根浮木才巴著她不放嗎?她以為這陣子他竭盡所能對她好,只是拿她當玉玲的替代品嗎?他何燦宇會淒涼到必須找一個長相跟死去的前女友相似的女人來愛,才活得下去嗎?
她到底把他看成什麼樣懦弱的男人了?
「齊真心,你……算你狠!」
何燦宇站在臥房裡,恨恨地看著牆上那幅珍藏的照片。畫面中的女子不看他,也不看向任何人,自顧自地在雨霧裡迷失,沉浸在某個他碰觸不到的世界。
他不知道她到底看著誰,或者想著誰,是否有某個忘不了的人一直住在她心房,不肯離開?
他只知道,當時他看著她,心弦隱隱地牽動,胸口好像有點疼,有點窒息。
即使到現在,他看著她時,也經常會有與當初似曾相識的感覺,好想將她擁進懷裡,聽她說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真心話。
可是她對他說的話,總是令他氣得半死,她好愛跟他鬥嘴,就是不肯乖乖聽他的,不對他溫柔,不給他體貼。
為什麼,他不行?
「說要戀愛就戀愛,說不要就不要,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器真心,你說啊!」
照片中的女子默然無語。
他勃然大怒,連同相框一把扯下相片,粗魯地砸到床上。
「以後我不煩你總行了吧?相片也不掛行了吧?」
從今以後,他不會再看著這幅相片,像個傻瓜似地傻笑著入眠,不會對她說晚安,也不道早安,不會費盡心機想進入她的內心世界。
他不在乎了,她不想玩就算了,她以為他很想玩嗎?
「齊真心,從今以後我要是再多想你一秒鐘,就不是個男人!」
他對自己堅決地發誓,離開臥房,離開相片,眼不見為淨。
他在屋裡煩躁地踱步,卻怎麼也靜不下心,打開大門,偏偏正對齊真心的家門,又讓他忍不住猜想她是否也在家裡?
自從那天分開之後,兩人已經將近兩個禮拜沒碰面,她會不會也有點思念他……
「何燦宇!你這笨蛋!」一念及此,他驀地對自己敵後。「她想不想關你什麼事?你別在想了!」
真是夠了,他可不可以爭氣點?
何燦宇對自己很不滿,忿忿地下樓,來到公寓樓下的咖啡館,推開玻璃門。
「世琛,給我杯咖——」言語在空中瞬間凍結。
他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上演的芭樂情節——他兩個好朋友抱在一起,真心似是賴在世琛懷裡嚶嚶啜泣,而世琛正柔聲安慰著她。
他眼神結冰。「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聽見他的質問,兩人才恍然分開,齊真心轉身背對他,慌張地擦眼淚。
她愈是表現倉皇,他愈是懷疑。「世琛,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愧是周世琛,不管情況多麼尷尬緊急,他永遠是一副從容不迫的神態。「你想喝咖啡嗎?我給你煮一杯Espresso吧!」
去他的Espresso!何燦宇瞪他。現在誰還喝得下咖啡?
他不爽地走向吧檯。「真心,你哭什麼?」
「我哭什麼……不關你的事。」她依然背對他。
「是因為我嗎?」他堅持問到底。
她聞言,身子僵住,好片刻,才轉過一張寫滿不屑的容顏。「你的意思是我在為你哭?」
「難道不是嗎?」他緊盯她。否則他想不出她好端端地為何哭泣,總不可能是世琛欺負她吧?
「少臭美了!誰要為你哭啊?」她嗆聲。「我是因為……是因為……」
「因為怎樣?」他放緩口氣,心疼地審視她紅腫的眼皮。
「因為我的工作。」她神情冷漠。「我老闆最近跟我有些不愉快,我來跟世琛訴苦。」
「是這樣嗎?」他不信。
「就是這樣。」她倔強地揚地下巴。
很好,她就是不肯跟他說,是吧?她在公司一向如魚得水,老闆賞識她賞識得不得了,怎麼可能挑她毛病?就算工作上有些不愉快,她也不是那種會因此躲在朋友懷裡痛哭的女人。
他敢肯定,真相一定不是如此單純。
「你又在那邊自己想自己對了。」齊真心彷彿看透他的思緒,不以為然地撇嘴。「你這自戀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要改啊?何燦宇,你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圍著你轉嗎?」
「我從來沒那麼想。」他懊惱地瞪她。
「沒那麼想最好。」她冷哼,撇過頭。「喝完咖啡就快滾吧,我還有話跟世琛說。」
「你們想說什麼我不能聽的?」他偏不走。
「秘密。」
「我也想聽。」他堅持。「我們也是朋友,不是嗎?」
「你不懂嗎?」她惱火地瞪他。「我不想說給你聽!」
「我就是要聽!」他與她對嗆。
「何燦宇,你很幼稚。」她超不屑。
他心一擰,受傷了。是,他的確很幼稚,在她心裡,他就是比不上世琛成熟穩重吧?所以她才總是花癡般地盯著世琛,卻從來不曾用那種眼神看他。
一股悶氣湧上來,他不由分說地拽住她的手。
「你怎麼這樣?」她嚇一跳。「放開我!」
「你跟我來!」他硬是將她拖出咖啡店。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尖叫。
「來我家。」
「我瘋啦?我去你家幹麼?」
「來看一樣東西。」
「看什麼?」
「這個!」
他將她拖進自己家,將她推進主臥房,看他丟在床上的相片。
「這什麼?」她愕然不解。
「看不出來嗎?」他自嘲地笑,拿起相框,將正面對向她。「這個女人,你不會認不出是誰吧?」
是她!
照片裡的女人原來是她,是他們初次相見時,他沒經過她同意便任意拍下的相片,她曾經潑辣地想追討回來。
齊真心僵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才收回凝在相片上的視線,望向何燦宇。「你一直留著?」
「是,我一直留著。」他終於坦然承認。「而且本來一直掛在這面牆上。」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幾張交錯的攝影作品中,確實明顯地空著一塊空間。「那你之前為什麼騙我早就丟了,而且連底片也不見了?」
「不用問嗎?」他瞪她,不愉地蹙眉。「當然是因為我不想給你。」
「為什麼不給?」
「你看不出來為什麼?」他不答反問。
她接過他捧在手中的相片,細細地瞧--相片中的她,很美、很脫俗、有股捉摸不定的韻味,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看起來可以那麼出色。
他把她拍得……很特別,那時候他透地鏡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她嗎?這麼不一樣的她?
齊真心惘然揚眸。「我在你眼中看起來,是這個樣子嗎?」
「是,就是這樣。」他毅然點頭。
而她握著相框的手忍不住顫抖,因為她似乎能在這張相片裡感覺到某種情感的重量,這重量是從拍下的那一刻開始,逐漸累積,幾乎令她承受不住。
她驀地丟開相片,像丟開某個討厭的東西一般,何燦宇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同時被踩在地上,隱隱疼痛著。
他緊緊咬牙,思潮起伏,終於下定決心。既然要表白,他就害出去了,不管是否會換來一身狼狽。
「你以為你像玉玲嗎?沒錯,你的五官是有幾分像她,但其他地方一點也不像。她比你溫柔,比你體貼,她從來不會對我大吼大叫,對我只是百依百順,她脾氣比你好一百倍。」
「是嗎?」她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郁惱地抿唇。「既然那樣,你幹麼還拿我當她的替代品?」
「所以說你根本不是什麼替代品。」他歎息,慎重強調。「我是想跟你,跟齊真心本人談戀愛,不是跟我前女友的亡魂。」
她驚惶。「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再清楚也不過了。」他嚴肅地望她。「真心,我們可不可以心平氣和地溝通一次?你不要跟我爭,不要跟我吵,就乖乖聽我說,好嗎?」
她沒回答,整個人愣住了,一動也不動。
他走向她,輕輕握住她的肩。「老實說,一開始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會想跟你談戀愛,甚至也想過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像玉玲的關係,但我現在知道了,不是那樣的,是因為想愛你才那麼做的--不,應該說我已經愛著你了。」
「你說什麼?」她悚然瞪他。
他只是淡淡地笑,笑中帶幾分自嘲。「我愛上你了,齊真心。」
她驚駭地倒抽口氣,睜大眼,猛搖頭。「這不是真的,你只是被戀愛的色素騙人!」
「什麼色素?」他不解。
「第五條,你忘了嗎?」她臉色發白,語聲發顫。「你只是被這一切的表象騙了,因為我們的戀愛太甜蜜,所以你以為自己真的愛我,但其實這些都是假的,你知道嗎?戀愛不是那麼美好的一件事,其實很酸的、很苦的,是因為我們不是真的愛對方,才能談這種輕鬆無負擔的戀愛,事實上--」
「事實上這種戀愛也是戀愛。」他打斷她,不贊同地蹙眉。「輕鬆有什麼不好?甜蜜有什麼不對?非得痛苦得要命才是戀愛嗎?你以前會愛得那麼辛苦,是因為你遇到的都是壞男人。」
是這樣嗎?
齊真心傻住,怔忡地望向眼前的男人。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肯定?為什麼他會認為自己愛上她?不可思議……
「以後不要再跟那些壞男人談戀愛了,跟她們說再見吧--不,最好永遠不見,真心,讓我來愛你。」他柔聲低語,每個字句都像最甜蜜的巧克力,誘引她上鉤。
她不敢呼吸。「你……又想耍我了,我不會上當的。」
「為什麼你老是要扭曲我的話?為什麼老跟我作對?」他好無奈,也有點受傷。「我在你心裡,就是那麼不值得尊重的一個人吧?我就那麼令你看不順眼?」
「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
她咬牙,面對他的逼問,竟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你討厭我嗎?」他啞聲問。
「不是的……」她怎麼會討厭他?怎麼可能討厭他?「你誤會了,燦宇,不值得的人是我,你不能愛我,不能喜歡我,因為我是……因為我……」
「你怎樣?」
他為什麼要問?為什麼非要把她逼到進退不得的處境?
「因為我不夠好,我很壞。」她心碎地喊,覺得自己快瘋了,淚水在眼眶刺痛地徘徊。「你到底為什麼愛上我?我哪裡值得你愛?」
「我說了,我是真心的!」
「你不是真心,你才不是……」
「你該不會又要說你才是『真心』吧?你現在可沒喝酒,腦袋清醒得很,別跟我拿你的名字來開玩笑,我沒那個心情。」他深深望她,眼神好憂鬱。
她不敢看他,用力甩開他的手。「我……我要走了。」轉身就逃。
「齊真心!」他不敢置信地追上她。「你沒聽懂嗎?我說我愛你!」
她沒聽到,沒聽懂,這一切都是夢,不是真的。
齊真心搗住耳朵,加快腳步,但何燦宇卻不放過她,一把拽住她臂膀,將她困在原地。
「把話說清楚再走!」
「你、你還要我怎麼說?」齊真心慌了,急了,想掙脫他,卻又隱約明白自己就算甩開他的手,心恐怕也早就掛在他身上了。「就算你愛我怎樣?我又……不愛你。」她倉皇地說著連自己也不信的謊言。「你、你……你那麼幼稚,那麼不可理喻,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要喜歡也會去喜歡世琛。」
最後一句,像最狠毒的咒語,猛然定住何燦宇,他愣愣地放開真心。「你……喜歡世琛?」
「我是喜歡世琛怎樣?」她口不擇言。「他……很像我以前一個鄰居哥哥,很體貼,很善解人意。」
他瞪她,原先在雙眸炯炯燃燒的火光一點一點熄滅。「你既然那麼中意世琛,怎麼不去跟他談戀愛?」
「因為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
「總之……反正我不可能跟世琛談戀愛,你也可以愛上我,我不值得,你不能……」她哽咽地頓住,忽然感覺好傷心,氣息梗在胸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燦宇,我們不能只當朋友就好嗎?像以前那樣……」
當朋友多好,快快樂樂的,輕鬆無負擔,她不想跟他談戀愛,愛太累太磨人,而且最終他只會對她失望,因為她其實根本不懂得怎麼愛。
何況,曾經輕忽過別人的愛的也,哪裡還有資格被真心疼愛?
她沒資格,不值得他來愛……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他眼神黯淡,似是被她刺傷了,茫然地痛著。
而她因此更傷心,更難受。
她並非討厭他,就是因為太喜歡,太在乎,所以才不敢與他真正相愛,她怕,怕他後悔,怕自己傷害他,怕他的痛會讓自己更痛。
可是他……不懂吧?不懂她內心深處的恐慌吧?不懂她好怕看他現在的表情,那會令她聯想起俊毅哥也曾經這樣看過她……
「總之,你不要愛我,你聽懂了嗎?不要愛我……」
不要愛我。
這是她每一次對男人這樣說。從前的她大多是扮演主動追求的那一方,就連從小疼她寵她俊毅哥也不曾對她明確地表白過。
每次戀愛,總是她祈求地問對方可不可以讓自己愛,這是第一次,她拒絕對方的示愛。
好難過……
齊真心捧住鬱結的胸口,幾乎不能呼吸。
自從那天拒絕何燦宇後,兩人的關係便正式步入結冰期,能夠避不見面就不見面,偶爾不得已碰見了,他也是冷著一張臉,對她視而不見。
一開始,她告訴自己無所謂,他的冷漠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反應,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愈來愈難受,與他一次次宛如陌生人般的擦肩而過成了最痛苦的折磨。
好奇怪,他只是不理她,為何她竟有遭到遺棄的感覺?她的歷任男友常常在分手前將她罵得狗血淋頭,之後她也從不曾求他們任何一個回頭。
她從來不曾為已經分手的男人傷神,雖然她愛的時候總是很卑微,但離開後卻反常地瀟灑,從來都是向前看,不留戀。
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自己很堅強,現在才明白或許那只是自己愛得不夠深,或許該說,她對他們不是真的愛……
「真心,你沒事吧?」她的同事艾莉見她一整天像座雕像凝在辦公桌前,不禁趁空走過來,表達關懷。「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是嗎?」齊真心勉強振作,展顏強笑。「我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嗎?」
「你已經連續好一陣子都是這種臉了。」艾莉毫不客氣地指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生病了嗎?」
「不是的,不是生病,只是……大概是我昨天晚上沒睡好吧?」
「你說失眠?」艾莉擔憂地挑眉。「你失眠多久了?問題很嚴重嗎?」
「沒事,應該還好。」齊真心不肯承認自己近日精神狀況很差。
「我看不對勁。」艾莉拉過另一張辦公椅,坐到她身邊。「以前你就算失戀,隔天也會馬上振作起來,罵人吼人還是像母老虎凶巴巴,最近卻活像只病貓,有氣無力的,一點都不像你。」
「我不吼你們罵你們難道不好嗎?」齊真心苦笑。「就那麼喜歡看我發飆啊?」
「不是愛看你發飆,是你忽然不飆,大夥兒都覺得怪怪的。」艾莉歎息。「真心,說真的,如果是身體有問題就別逞強了,請幾天病假老闆不會怪你的,健康要緊啊。」
這道理她也明白啊!只可惜她不是生理有病,而是心理有病,心病很難找到藥醫的……
齊真心自嘲地搖頭,轉開話題。「對了,新產品的宣傳企劃確定了嗎?」
「嗯,差不多了。」艾莉點頭。「上回那支廣告效果不錯,廣告公司建議我們可以再找同一個導演來拍。」
「同個導演?」齊真心一震。「是指何燦宇?」
「是啊。」
「那他怎麼說?」答應了嗎?
「他拒絕了。」艾莉皺眉。「他說他不會再接我們公司的案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廣告公司說會再試試看說服他。」
「不用說服了。」齊真心黯然指示,一顆心往下沉,她很清楚何燦宇為什麼拒絕。「找別的導演拍吧,別為難人家了。」
「可是何導演在業界評價很不錯耶,又得過好幾次獎。」
「還是算了。」
「那好吧。」艾莉頗覺可惜。
齊真心無奈地閉了閉眸。她也覺得可惜,別人或許只是聽說關於他的風評,她卻是親眼見證他對工作的認真。
以後,他們或許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在公事上合作了,就連私生活的交集恐怕也是從此陌路……
一念及此,齊真心的胸口再度糾結,憂愁在眼底凝晶。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午後,周世琛很難得在咖啡店的大門掛上「休息中」的牌子,不讓客人進來打擾,辟出私密空間與好友對談。
「什麼怎麼回事?」齊真心啜飲愛爾蘭咖啡,感覺那股在喉嚨灼燒的暖意--原本調配這種咖啡威士忌跟咖啡的比例大約得是一比五,但她卻硬是強迫周世琛多加了好幾匙威士忌。
與其說在是喝咖啡,不如說她是在借酒澆愁。
周世琛暗暗可惜他辛苦熬煮的好咖啡,如今全被過多的酒精糟蹋了。「你跟燦宇,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束冷戰」
「誰說我跟他在冷戰了?」根本是他單方面不理她。齊真心癟嘴。「我們沒冷戰。」
「喔。」周世琛聳聳肩,不置可否。
齊真心抬頭望他,眸光閃爍。「燦宇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你希望他跟我說什麼?」他不答反問。
她一窒,懊惱地撇過臉。「沒事,不說就算了。」悶悶地繼續喝咖啡。
明明就有事。
周世琛輕聲歎息。「你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說什麼?」她裝傻。
「就你那天告訴我的事啊。」他緊盯她。「你不是說小時候有個鄰居哥哥一直很照顧你,後來他出車禍死了?」
齊真心倏地掐緊咖啡杯。「為什麼要告訴他那些?」當時她會跟世琛全盤吐露,也是因為跟燦宇大吵一架,一時脆弱,才會想找個人傾訴糾纏自己許久的心事。「我不要告訴他--」
「你必須告訴他。」周世琛委婉地勸說。「讓燦宇知道你心裡打了什麼樣的結,他才能幫你解開。」
「我又沒什麼心結。」她死鴨子嘴硬。
「真的沒有心結嗎?」周世琛心平氣和。「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來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一次次談戀愛?」
「當然是因為我想戀愛。」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卻不以為然。「是因為你想自虐。」
「什麼?」她震住。
「你其實不是真的愛你以前那些男朋友,只是自虐享受著被愛折磨的滋味。」他冷靜地剖析。「你潛意識裡希望自己為愛受苦,所以你才會這樣一次次地談戀愛,卻都找那些不理想的對象,你拚命對他們好,卻又故意把人家逼得喘不過氣,等他們受不了甩了你,你就如願地得到懲罰了。」
「我為什麼……要懲罰自己?」她不敢置信地瞪他。
「因為你覺得對不起那個死去的鄰居哥哥,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贖罪。」
齊真心聞言,全身發冷,一陣陣地輕顫。
她的戀愛,原來都不是因為愛,是為了懲罰自己,同俊毅哥贖罪?
「……你為什麼總是跟壞男人談戀愛,其實是你下意識造成的結果,你就是要他們嫌你煩要他們最後狠心甩了你,因為你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
是這樣嗎?原來她每一次的戀愛失敗都是咎由自取?不是因為她學不會怎麼愛,而是她根本就無心真正去愛。
「放過你自己吧!真心,就讓燦宇好好來愛你吧,你也勇敢去愛他,別再這樣為難自己了。」
她是在為難自己嗎?是在折磨自己嗎?
齊真心重重喘氣,淚水在眼裡酸楚地氾濫,他的語鋒太犀利,直劈她心坎,而她覺得自己一顆心血淋淋地全被掏出來了。
她好怕,真的好怕。
「不要跟燦宇說……」她不知不覺伸手扯周世琛衣袖,懇求他。「拜託你,這些事不要告訴燦宇,我不想讓他知道。」
「為什麼不跟他說?他應該知道。」
「我不要他知道!」她激動地搖頭。「世琛,算我求你,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
「我是可以替你守密。」周世琛不忍地望她。「但你這樣做很傻,你知道嗎?」
很傻嗎?
她苦澀地抿唇,或許她的確很傻,但她就是怕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赤裸裸地攤在何燦宇面前,她怕,怕他會嘲笑她,更怕他同情她,因此對她更溫柔。
不論是他的同情或溫柔,她都不想要,那會也無法承受……
「總之你不要說就是了。」她吵啞地請求。
兩人無奈相望,她不確定他是否看透了自己的驚懼,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忽地傳來動靜,何燦宇走進來。
而他身邊,伴著一個美艷出眾的女子,齊真心認出來她就是之前曾糾纏他不放的模特兒,心口不覺一緊。
何燦宇望向她,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女朋友,Sasha。」
第十章
女朋友?
周世琛稀奇地望著這一幕,從來最怕女人糾纏的何燦宇居然主動偕同女伴現身,而真心的表情就像被雷打到似的,臉色鐵青,震驚無言。
看來好戲要上場了。
周世琛隱隱牽唇,提議四人到附近的日本料理餐廳共進晚餐,暫且保持中立,旁觀一對有情人不理性地互鬥,但願他們鬥著鬥著,能鬥出彼此的真心。
從點菜開始,空氣中便電光四射。
「Sasha,想吃什麼?」何燦宇刻意對身旁的女人送上魅力百分百的笑容。
「世琛,你說點什麼好呢?」齊真心也不甘示弱,以一種嬌滴滴的口氣問他。
服務生送上餐點後,更是好戲連台。
「親愛的,哪,我餵你吃。」 Sasha主動餵食何燦宇,親暱的行為教齊真心看了直想吐。
她強忍住醋意,甜蜜地對他笑。「世琛,幫我挑開魚刺好嗎?我不太會吃魚。」
「好,我幫你挑。」他很識趣地配合她演出。
何燦宇果然上鉤了,不愉地冷哼。「不會吃魚乾麼還硬要點魚?你是故意找麻煩嗎?」
「我喜歡吃,不行嗎?」她挑釁地揚起下巴。
他瞪她。
她回瞪。
周世琛在一旁看了,實在忍不住好笑,挑好魚刺,送到齊真心面前。「吃吧。」
「謝謝--」她甜美地道謝。
何燦宇臉色鐵青,忽地招手喚來服務生。「給我們一壺清酒。」
「你要喝酒?」齊真心訝異地揚眉。
「吃日本料理,喝一點清酒才夠味。」何燦宇故意轉向Sasha。「親愛的,你也想喝吧?」
「嗯,我想喝。」 Sasha順勢偎向他的肩,看他的眼神,嬌媚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
齊真心咬牙,左手悄悄掐自己大腿,命令自己保持冷靜。
周世琛發現她的舉動,靠近她,在她耳畔低語:「這麼生氣,就不要硬撐了。」
她聞言,氣惱地白他一眼,轉念一想,又嫣然一笑,與她曖昧地咬耳朵。「誰教何燦宇那麼可惡?他根本是故意氣我的。」
「所以你真的吃醋了?」
「我才沒有。」
「呵。」周世琛輕聲一笑,一轉頭,赫然察覺何燦宇正緊盯著自己,眼眸射出嫉妒的火焰。
這兩人,究竟要玩到什麼時候才肯坦然面對自己的真心?
他搖頭,接過服務生送來的清酒壺,為四人各倒了一杯。「來,我們乾杯。」
「我不喝。」齊真心推開酒杯。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喝。」說著,她有意無意地瞥了何燦宇一眼。
於是兩個男人都懂了,因為這壺清酒是何燦宇點的,所以她才執意不喝。
「你不喝,我喝!」何燦宇惱了,搶過她的酒杯,一口喝盡。
「我也要。」 Sasha撒嬌地陪他一邊喝,一個不小心,竟翻倒了酒杯,潑了他一身。
「啊,糟糕!」她驚呼,焦急地拿起餐巾,就在他腿上擦來擦去。
「不用擦了,Sasha,可以了。」他想阻止她。
「對不起,燦宇,我不是故意的。」她一面道歉,一面繼續擦,玉手還有意無意地撫過他大腿根處。
「你們夠了沒?」齊真心看不下去,驀地拍案起身。
「什麼夠了沒?」何燦宇明知故問,閒閒地又喝一杯酒。
「真心,坐下。」見她落於下風,周世琛好心地插手,拉著她坐回原位。「你喜歡吃這蝦子吧?我剝給你吃。」
「好。」她甜甜一笑,對他眨眨眼。
這回,換何燦宇看不下去了,霍然起身。
「你幹麼?」齊真心仰起臉蛋,嬌聲問。
他恨恨地磨牙,瞪她片刻,才不情願地坐下。
又經過坐立不安的一小時,四人用完餐點,Sasha整個人嬌軟無力地癱在何燦宇懷裡。「親愛的,我好像喝多了,頭有點暈耶。」
「你頭暈啊?」他笑笑地捏她嫣紅的臉頰。「那我開車送你回去。」
「什麼?你要開車?」聽見關鍵字,齊真心愕然揚眸。
「不然呢?」
「你剛才喝了點酒,開什麼車?而且外面還下著雨……」她愈想愈危險,氣急敗壞地下令。「你不准開!」
「你說不准?」何燦宇臉色一沉,瞇起眼。「我警告你,齊真心,以後別再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語落,他扶起Sasha。「我們走。」
「何燦宇,何燦宇!」她攔不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目送他離去。
「你很擔心吧?」周世琛打量她神情,關懷地問。
「我擔心?我幹麼擔心?」她死不承認。
「真心。」他凝望她,無奈地歎息。「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
為什麼?
因為她不能,因為她不敢,因為她赫然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是真的,比對誰都深、都濃,她是真的愛他。
所以,她更害怕讓他知道,更怕與他相愛,因為那將不是虛假,是完全的真實,是她或許無法承受的真實。
這麼多年來,她對其他男人的愛原來都不是愛,只是自我懲罰,就算失敗了,她也不會太傷心,可對他,不一樣,若是與他相愛,就不是自虐或實驗了,會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必須拿出真心。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她也明白自己應該勇敢面對,但她,真的很怕。
就如同現在,她不曾為誰的安危如此驚懼地擔憂過……
「何燦宇……你在哪裡?你平安嗎?」
齊真心焦灼地呢喃,撐著傘站在巷口,在大雨滂沱中癡癡地等著,時間每走一格,就在她心中碾深一寸,她愈等愈慌,愈等愈難過。
嘰--
一陣緊急煞車的聲音尖銳地劃破夜空,她嚇一跳,驚駭地凍住,一動也不敢動。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撞車嗎?不會是他吧?他應該平安吧?
她惶然失措,再也受不了這可怕的折磨,拿出手機撥號,響了好幾聲,對方才懶洋洋地接電話。
「燦宇,你現在在哪兒?」她焦急地問。
「我在哪兒,有必要向你報告嗎?」何燦宇偏偏冷淡地對她。
她心一扯,顧不得自己在他面前總是爭強好勝,拉下面子求他。「拜託你不要整我了,快說你在哪兒。」
他愣了愣,彷彿很意外她如此低姿態,停頓兩秒,才猶豫地回答。「我剛送Sasha到家,現在就要回去了。」
「你不要動!」她驚慌地阻止他。「留在那裡,我去接你。」
「什麼?」他愕然。
「拜託你不要動。」她啞聲懇求,一面匆匆往咖啡店的方向跑。「我現在就跟世琛借車,你就在那裡等我,我很快就到!很快!」
她握著手機,奔進咖啡館,劈頭便向周世琛借車鑰匙。
他訝異。「你會開車嗎?」
「我會。」只是一直不敢開。「現在雨下這麼大,我怕叫不到車,你車子借我,我要去接燦宇回來。」
「你要去接燦宇?」周世琛更訝異了。
齊真心也不管他怎麼想,接過車鑰匙就鑽進他停在對面停車場的車子,將手機擱在身旁,接上耳機。
「何燦琮,你還留在原地吧?」怕何燦宇不聽話,她一再確認。「你乖乖地沒有動吧?你要是敢開車,你就死定了!你聽到沒?我不准你開車!」
他聽出她藏在語氣裡的擔憂,不再與她爭論,順從地接受她的命令。「是,我還在這裡,你放心吧,我不會動一下。」
「那就好。」她稍稍鬆馳神經,踩下油門,開車燈,慢慢地轉動方向盤,熟悉駕駛的手感。
「你真的會開車嗎?」何燦宇跟周世琛有同樣的疑問。
「我十八歲那年就拿到駕照了。」
「那你以前怎麼都不開車?」
「那是因為……有某種原因。」她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行駛。「總之我會開車,你等我就對了。」
「知道了。」
一陣沉默。
齊真心只覺得神經又緊繃起來。「燦宇,你繼續跟我說話,說笑話也好,把我罵臭頭也沒關係,你要一直說。」
「你到底怎麼了?」他覺得奇怪。
「你說話就是了。」她急得胸口快爆裂了。「拜託你,不要停,讓我聽見你的聲音,證明你還好好地活著,我要聽你說。」
「真心,你啊……」何燦宇幽幽歎息,有些無奈,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心疼。
「你突然這麼要求,我實在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我們……好像每次一開口,就會吵架,也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我們天生相剋嗎?」他幽默地問。
她不禁跟著勾起唇角。「是我們倆脾氣都太沖了吧?」
「也許吧。」他意味深長地停頓幾秒。「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希望你能對我溫柔一點,有時候我會好嫉妒世琛,因為你對他說話的口氣,比對我溫和多了。」
「那是因為……」齊真心話堵在胸臆,就是無法輕易吐露。「誰教你總是惹我生氣?」
「我沒想惹你生氣啊。」他喊冤。「我其實很想要看你……對我笑,雖然你跟我鬥嘴的時候,樣子也挺可愛的。」
他這算是讚美嗎?
她心口微甜。「我可愛嗎?」
「嗯,你很可愛。」他坦率直言。
反倒是她不好意思聽,臉頰泛紅。「你不要說了。」
「是你要我說話的。」他好無辜。
是啊,是她要他說的。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聞,窘迫地咬唇。「不要說這些,你……罵我吧!你心裡一定對我有很多怨言,對不對?你全部說出來吧,我會聽。」
又是沉默。
她心口一緊。「燦宇,你還在嗎?」
「我在。」他低聲應。
「那你說話啊,別嚇我。」
「怎麼回事?你今天真的很奇怪,真心,平常我只要說你一句,你不都會馬上反擊嗎?怎麼今天反過來要我罵你?」
只要能確定他平安,被他罵又有什麼?
齊真心苦笑。「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今天免費大放送,讓你罵個夠。」
他似是覺得震撼,停頓好半晌,才澀澀低語。「好吧,你要我說我就說--沒錯,我有時候的確很氣你,有時候也很想掐住你脖子,看能不能把你教得乖一點,但那都是因為……」
「因為怎樣?」
「因為我愛你。」或許是因為兩人隔著電話,或許是因為他聽出她其實很關心自己,他又再度鼓起勇氣表白。
齊真心聽著,緊緊抓住方向盤,指關節都泛白了。
他誤解了她的無語,自嘲地輕哼。「我就知道你不想聽。」
她屏息,心跳不爭氣地狂跳。「所以你今天帶Shsha來,是故意來氣我的?」
「嗯,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配合我演這齣戲,她還要求我下次拍MV的女主角一定要找她。」
原來是這樣,害她吃了一晚上的醋,他真夠幼稚的,但也就是因為愛她,想試探她,才會做出這種蠢事吧?齊真心微笑,淚光在眼裡閃爍。
「可是你一點也不在乎吧?」何燦宇語氣黯淡,好似壓抑著重重惆悵。「世琛今天晚上對你特別溫柔,你們……該不會是在交往吧?」
「怎麼可能?」他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了?齊真心又好笑又好氣,又是對他一陣憐惜。「我說過了,我不可能跟世琛談戀愛,我只是……其實我也是故意氣你的。」
「你也是氣我的?」他愕然。「所以你在吃我跟Sasha的醋?」
聽他輕快的尾音,可樂得呢!
齊真心對自己吐吐舌頭,掙扎片刻,才不情願地應一聲。「嗯。」
「我可以希望那是因為你也喜歡我嗎?」他單刀直入。
她黯然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真心,你打算裝傻到底嗎?」他悠悠長歎,就好像拿她很沒轍似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來他真的很愛她啊……
她心弦一扯。「我快到了,等我……到了再說。」嗓音微微哽咽。
何燦琮聽出來了,不再強逼她,耐心地等著,為了怕她擔心,還一直不停地說冷笑話。
齊真心偶爾會跟著笑,大多數時候卻必須緊緊咬牙,怕自己的啜泣聲不小心傳進他耳裡。
終於,她來到他等待的騎樓下。
「你真的來接我了。」他看著她,痞痞地笑。
他怎麼還好意思那樣笑?
齊真心好氣,見他平安無事,她一路牽掛的心總算真正放下了,淚水卻忍不住決堤,一顆接一顆墜落。「你這壞蛋……你知道自己很可惡嗎?」
「你怎麼了?」他被她罵得莫名其妙,又心疼她的眼淚。「你真的怪怪的,為什麼堅持來接我?」
「還問?因為我擔心你啊!」她泣喊,搶起粉拳捶他胸口,滿腔哀怨與憤懣盡於此刻和盤托出。「說什麼要我跟壞男人說再見,你才是最壞的那一個!雖然他們壞,至少不會讓我這麼緊張,不會讓我嚇到心臟快跳出來,他們不會……像你這樣欺負我,你好壞,真的好可惡……」
「我哪裡欺負你了?」何燦宇握住她雙手,大喊冤枉。
「你故意嚇我!你知不知道剛剛我好怕你出事?好怕你就這麼離開我了,你還說這樣不是在欺負我?」
說完,她抽抽噎噎地哭泣,哭得像是心都要碎了,他初次見她哪些傷心,如此毫無防備,不禁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擔心。」怪不得她堅持要來接他,命令他停留在原地不動。「別哭了,我答應你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溫柔地將她攬進懷裡,安撫她。
「你知不知道我好怕開車?」她恨恨地瞧他,淚眼汪汪。「因為俊毅哥就是車禍過世的,從此以後我就不敢開車,可是為了你,我破戒了……你這可惡的壞蛋!你知道我剛才有多怕嗎?」
她聲聲控訴,令他心痛不已。「對不起,對不起,真心,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你有這種心結,我跟你道歉……難怪上次我飆車你會氣成那樣,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這些?」
「我不想跟你說,不想讓你知道我原來這麼軟弱,我不要你同情我……」她躲進他懷裡,痛哭失聲。「其實……俊毅哥等於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沒逼他去見學姐,他也不會發生意外,是我害死他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原來她一直背負著這樣的罪惡感,一直以此自苦。
何燦宇憐惜地擁緊懷中的女人。雖然他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的痛,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她心上的傷口流著血,他也確實看到了,他希望自己是那個能夠替她撫平傷痕的男人。
「真心,你別這樣,冷靜點,你這樣我很難過。」他柔聲勸她,捧起她的臉,一遍遍地親吻她額頭,安定她激動的情緒。「噓,冷靜下來,我們先回家,回家以後再慢慢說好嗎?」
她楚楚可憐地望他,片刻,乖乖點了頭。「好,我們……回家。」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一夜。
躺在床上,她偎在他懷裡,告訴他當年俊毅哥多寵愛任性的她,而她不知珍惜,最後害他枉送性命。
她很自責,傾訴地過程中幾次情緒差點失控,都是他及時擁抱她,親吻她,溫柔地告訴她那聲車禍不能怪她。
「……世琛說得對,你應該放過自己。」他輕柔地撫摸她額頭,想到她每一次戀愛竟是在潛意識地在折磨自己,不禁強烈心疼。「為什麼要這樣懲罰自己呢?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俊毅哥。」
「那就永遠把他記在心裡吧!永遠記得他,記得有一個人曾經那樣愛你, 就是你能回報他的最好方式。」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齊真心遲疑。
何燦宇親了下她額頭,寵溺地一笑,也對她吐露自己的心事。「其實我也一樣覺得很對不起玉玲。」
「你的前女友?」
「嗯。」他黯然點頭。「她之所以自殺,也可以說是因為我的緣故。」
「因此你?」她訝異。「怎麼回事?」
「我們個性其實很不同,她好靜,我好動,她很纖細,我神經卻有點大條,到後來她總是怨我不夠瞭解她,不能常常陪她,為了掌握我的行蹤,有時候一天打好幾十通電話,我真的受不了,就跟她提分手。」
「結果她不能接受?」齊真心大概猜到故事的後續。
「她很難過,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出門,也不吃東西。」何燦宇閉了閉眸,憶起前女友手段激烈的抗議,依然感覺心痛。「其實我們分分合合好幾次,最後一次,她割腕自殺。」
「天哪!」齊真心驚呼,雖然早知道故事的結果,乍聽到仍是大受震撼。「難怪你會那麼傷心,還到國外放逐自己。」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平復自己的情緒。」他苦澀地低語。「不過從那以後, 我變得很難跟女人交往,我怕自己不夠愛對方,又會令對方失望。」
「原來你的『戀愛不能症』是這樣來的。」她終於懂了,心口憐惜地揪緊。「對不起,以前我不曉得,還常常諷刺你。」
他微微一笑。「我以前還不是常常笑你沒有愛好像會死?」
兩人目光相凝,她擦乾了眼淚,他的眼神陰鬱,但兩人都在彼此眼裡看到濃濃的情意。
許久、許久,她擦乾了眼淚,他的眼神放晴,她主動吸吻一下他的唇,兩人甜蜜相擁。
事實上,他不是真的不能愛,只是還沒遇到那個足夠令他心動的女人。
她也並非戀愛花癡,只是藉著一次次戀愛又失戀的過程來懲罰自己。
他們都有心結,都有必須越過的難關,他們都需要真正的愛來幫助自己成長。
「所以現在,你的『戀愛不能症』算是痊癒了嗎?」她笑問,歪著臉蛋瞧他的模樣好俏皮。
他忍不住伸手掐掐她的頰。「誰說我痊癒了?要是你不給我開藥,說不定又要復發。」
「我開藥?」她一時沒領會他言下之意。「開什麼藥?」
「你不會又要裝傻吧?齊醫生。」他故作委屈。
齊真心眨眨眼,倏地領悟,臉頰飛上紅去。「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耶。」
她拿翹,就是不肯承認自己也愛他。
「誰說要跟你分手的?我從來沒同意過。」他威脅似地瞪大眼。
「就算現在不分,等到期了不是一樣要分?」她嬌嗔。「你忘了我們戀愛公約訂了期限只有三個月?」
「你說那張紙?」他不屑地挑挑眉。「我早就撕掉了。」
「什麼?」她驚愕地直起半身。
「又不是小學生,簽什麼公約?」他斜睨她,笑笑地表情不知怎地看起來就是有點無賴。「這次我們要來真的。」
「什麼來真的?」她嘟嘴,明明懂得他意思,卻裝傻。
「戀愛啊。」他笑著又捏了捏她鼓起的雙頰。「這次我們要真的愛,不許你當成什麼見鬼的體驗課程。」
她噗哧一笑。「你又說『見鬼』了。」
「什麼?」他一愣。
她刮刮他臉頰。「我的口頭禪,都讓你學去了。」
「那當然嘍。」他抓住她淘氣的手指。「人家不是說有默契的情侶,連表情動作都會愈來愈像嗎?這就叫『夫妻相』。」
「見鬼的誰跟你有夫妻相啊?」
「你不承認沒關係,事實就是最佳的證明。」
「哪有什麼事實啊?你自己幻想的吧?」
「不然我們去問世琛跟喜樂,看他們有沒有同感?」
「不行!」她激動地翻身揪住他衣領。「不准你去問他們。」
「為什麼不行?」他沒好氣。「你不會到現在還跟我講那個見鬼的公約第一條吧?我告訴你,我偏要把我們戀愛的事廣播出去。」他要告訴全世界,告訴每一個人他有多愛面前這個女人,雖然她到現在不是死硬地不肯開口跟他說一聲愛。
「不行啦,好丟臉!」她搗住發燙的臉頰,心跳加速。
「丟臉什麼?跟我談戀愛有那麼沒面子嗎?」大男人自尊受損了。
「你生氣啦?」
「沒有!」
「還說沒有?眉毛都快揪成一直線了,好醜啊!」她笑逗他。
他氣到,猛然翻過身子來壓住她。
她頓時驚慌。「你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還猜不到嗎?」
他邪惡地低語,在她還來不及表示抗議前,便低下唇,在她身上做盡所有不道德之事--
尾聲
這天,吃過晚餐後,齊真心照樣賴在何燦宇家的沙發上,轉電視遙控器。
「怎麼樣?有什麼好看的?」
何燦宇切好一盤水果,端進來客廳,與齊真心並肩坐在沙發上,拿叉子插起一片蘋果遞向她的唇。
她很自然地張口咬過蘋果,咀嚼一番,吞下。「奇怪,燦宇,我看電視跟小說裡每一對男女主角談戀愛好像都談得要生要死的,怎麼我們兩個會這麼輕鬆愉快?我們是真的在戀愛嗎?」
她睜大眼望向他,眼眸清靈燦亮,有點疑惑,又帶幾許撒嬌。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自己也拈起一片蘋果。「誰說戀愛就一定要那麼辛苦?我不是說過了嗎?那是因為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些不夠認真負責的壞男人,跟我這種深情又體貼的好男人相愛就對啦,保證你幸福快樂一輩子。」
「哪有人這麼自戀的啊?」
「難道你不這麼覺得嗎?」他不管她吐糟,仍是悠然自得,信心滿滿。
她睨他一眼,雖然不情願,還是忍不住愛意滿滿地笑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奇怪嘛。你看喜樂,為了成全她那個可惡的老公,一個人不知道躲到哪兒去。還有世琛,本來我們都以為他老婆死了,原來還好端端地活著,只是他不想提而已--看他們兩個這麼痛苦,就覺得我們實在幸福得有點罪惡耶。」
這倒也是。
提起兩個好朋友現在的處境,何燦宇也不免有感歎。「各人有各人的幸福,我相信他們兩個總有一天一定會找到屬於他們的幸福。」他只能這樣安慰女友。
「我也希望這樣。」齊真心輕聲歎息。
何燦宇笑了笑,兩人又言不及義地閒聊一陣,他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不行,我真的累了,為了拍那支見鬼的MV,搞得我這幾天都沒能好好睡,我要睡了。」
「好啊,你去睡啊。」齊真心繼續轉遙控器。
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何燦宇有點受傷,出聲抱怨。「喂,你男朋友說累了,你都不關心一下喔?」
「你不是說要去睡嗎?就去睡啊。」她渾然不解他的委屈。
他一動也不動。
「幹麼不去睡?」她蹙眉。「難道還要我幫你鋪床嗎?」
他惱了,索性跟她槓上。「我要你哄我睡。」
「嗄?」她一愣。
「我說我要你哄我睡覺。」他強調。「摸我的頭,唱歌給我聽。」
「什麼啊?」她好笑。「又不是小孩子了,撒什麼嬌?」
他瞪她,索性整個人仰躺,一顆頭枕上她柔軟的大腿。
「喂!」她吃驚。「你還真的躺上來?別鬧了,很重耶。」
「快唱歌給我聽。」他耍賴地閉上眼,不管她怎麼樣,就是貼定她的腿。
她無奈,見他眉宇確實刻劃著疲倦,也不忍再推開他。「好吧,唱就唱,你可別嫌難聽喔。」
「知道了。」他睜開一隻眼,衝著她淘氣地笑了笑。
她心弦一牽,甜蜜地唱起一首老情歌。「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
「沒想到你歌聲還不錯聽。」他又睜開眼,笑著評論。
「噓,閉嘴。」她很潑辣地拍一下他的臉。「你到底要不要我哄你睡啊?」
「好好好,我睡。」他很識相地閉上眼。
她繼續唱歌。「你希望我愈來愈溫柔……」
「沒錯,是該溫柔一點。」他點頭贊同。
她惱了。「何、燦、宇!」
「知道了。」他舉雙手表示投降。
她瞪他好片刻,確定他真的乖乖閉上眼,表現出要睡覺的誠意了,才又輕啟櫻唇,送出柔美的歌聲。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她唱著這首曾經風靡一時的情歌,雖然歌聲不如原歌手那般清亮悅耳,但也自有一股性感的磁性。她唱著,感情在歌聲裡慢慢堆積,對半夢半醒的男人傾訴愛意。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你還記得我們在超市看到的那對老夫婦嗎?希望我們以後也能像他們一樣。」
唱完了歌,她輕聲呢喃,腿上的男人卻仍靜靜躺著,呼吸規律地起伏。
睡著了嗎?
她凝望他,右手輕輕撥弄他墨黑的發,他睡著的樣子好可愛。
她低下頭,悄悄吻他的發,趁他入睡,彆扭地捧出一顆真心--
「何燦宇,我愛你。」
他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在夢裡,孩子氣地笑著。
[全書完]
PS:真心對燦宇唱的歌是《最浪漫的事》,主唱/趙詠華,作詞/姚若龍。
編註:
*幸福公寓房客一號汪喜樂,為何先結婚再跟老公戀愛?請看[幸福公寓之一],採花847《老公不說愛》 !
後記 溫芯
一個人的生活,很愉快。
我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顧忌任何人,假日的時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不必聽某人在耳邊碎碎念,說我懶。
我要出門就出門,想旅行就瀟灑走,不必跟誰報備,不用跟誰商量,一切都是老娘自己說了算。
我一個人過生活,享受自由,也享受寂寞,我愛我自己,也愛自己擁有的各種小東西。
我養在屋裡的香草分栽,我的絨布玩偶,我書架上每一本書,還有一盞特地從泰國帶回來的香精燈。
我喜歡自己一個人。
但有時候,一個人久了,我開始相信兩個人的生活,想念曾跟他一起做過的每件事,想念他說著不好笑的笑話時,我卻因為笑話太冷而爆笑,想念我對他撒嬌時,他有些尷尬又沾沾自喜的表情。
我想念那回發燒的時候,有他在身邊陪我,說故事給我聽,哄我睡覺。
想念他身上的味道,想念親吻他的感覺,想念被他擁抱時,那種甜甜的幸福滋味。
兩個人在一起,也不錯,就算吵架,也是為生活增添故事性。
或許是因為人終究抵擋不住孤獨,所以上帝為亞當造了夏娃,所以我們總是尋尋覓覓在找自己的另一半。
我戀愛過,也失戀過,在還找不到新的他的時候,我得學會經營一個人的快樂。
那麼,有一天,他出現在我面前,我們才能一起創造兩個人的幸福。
希望他不是個壞男人,因為我有些厭倦為愛哭泣,不過就算他有一點點小壞也無所謂,愛一個,總是會哭也會笑的。
就連愛自己,也是又哭又笑。
你們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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