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楓樵一直相信,戀愛無罪,忠誠則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他主持電台節目「花花世界」,也忠實地扮演游走愛情邊緣的花花公子。
直到遇上這個女人──何湘灩。
她一下子是個挑逗人的兔女郎,一下又是精明干練的保險業務員;
三度交手,她卻設計他繼承父親留下的破農場,讓他淪落成邋遢的農夫!
瞧瞧,擠牛奶、清掃豬圈、整理果樹,這是向來夜夜笙歌的他該做的事嗎?
可多與她相處一天,他就多為她心折一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這顆終年流浪的心,是不是要停泊在她身上了…...

 

第一章
“嘖,真不敢相信,居然又有人要跳進婚姻的墳墓了。”

雷楓樵感嘆,手指彈了彈剛剛收到的喜帖。而且這回自投羅網的,還是他最好的朋友,唉,真傻。

他不忍地搖搖頭。

“是誰的喜帖啊?雷。”一旁準備著音樂CD的年輕助手好奇地抬頭問。

“這可不能說。”雷楓樵打開喜帖,戲謔地以手指撫過燙金的三個字。“秘密。”

“為什麼?”

因為他可是個影歌雙棲的大明星啊!雷楓樵俊唇一挑,黑眸湛亮。要是那些女性歌迷影迷知道他要踏進墳墓了,不傷心得淚流成河才怪。

不不不,傷女人心這種缺德事讓裴逸航自己去做就得了,他可犯不著先行替他宣布喜訊惹來一身腥。

“真的不能說嗎?”他詭異的笑容益發挑起助手的好奇心。

“不成不成。”他搖手,煞有其事地將粉色喜帖擱回信封,放入公文包收妥。“出賣好朋友可是天理不容的啊!”

“這麼神秘?”見他堅決不肯透露,助手也只好聳聳肩,放棄追問,抬頭瞥了一眼牆上電子鐘。“時間快到了,我先出去。”

雷楓樵比了個OK的手勢算是響應。

不一會兒,播音室外兩名助手隔著玻璃牆朝他揮了揮手。他會意,戴上耳機,推高音軌。

牆上“OnAir”的燈號亮起。

“嗨,各位听眾朋友大家好,我是雷。”低沉性感的嗓音透過麥克風流泄。“又到了我們『花花世界』的時間。首先請大家听歌,裴逸航最新創作的單曲『戀愛無罪』。”

音樂揚起,裴逸航以揉合著狂野與醇厚的獨特唱腔唱起帶著點搖賓味道的情歌。

雷楓樵放松上半身躺向椅背,閉眸听著。

說實話,比起那些以一張臉走紅的偶像歌手,他這個好朋友唱得還真不錯,旋律譜得好听,歌詞也有意思。

戀愛無罪,愛一個人怎會有罪?

說得好!這世上最不容爭議的就是愛情了。

戀愛無罪,天涯海角把你追。

嗯,男人就該有這種魄力。

戀愛無罪,願為你永恆地醉。

這就不必了吧?永恆可是很沉重的負擔呢。

戀愛無罪,戀愛無罪……

待歌曲來到尾聲,逐漸淡逸後,雷楓樵熟練地推高音軌。

“听眾朋友們,剛剛是裴逸航的『戀愛無罪』,好听嗎?”詢問的聲調蘊著淡淡的慵懶。“接下來是『愛情水晶球』單元,首先Call”in的是……”他瞥了一眼助手貼在玻璃牆上的字條。“台南市的陳小姐。陳小姐,請說。”

一陣淒慘的哀泣聲。

“喂。是……雷嗎?”

“我是。”

“雷。”一听見他的嗓音,嗚嗚啜泣頓時成了嚎啕大哭。“嗚嗚嗚,雷,我男朋友……背著我劈腿!”

“你確定嗎?”

“我、確定,我親眼看見他們了。”

“在哪里?”

“賓、賓館。”

“你的意思是,你看見你男朋友帶別的女人上賓館?”

“對……嗚嗚。”

“那你打算怎麼做?陳小姐。”

“我也……我也不知道,所以打來……問你啊!”她抽抽噎噎地。

“你們交往幾年了?陳小姐。”

“七、七年了。”

“論及婚嫁了嗎?”

“我本來想……今年結婚的。”

“萬萬不可沖動,陳小姐。你男朋友背著你劈腿,你怎麼能就這樣甘心嫁給他呢?”

“那我該怎麼做?”她可憐兮兮地問。

“當然是報復。”雷楓樵低笑。“我建議你也帶個帥哥上賓館去。”

“什麼?”

“有來有往,這樣才公平啊。在現代這種花花世界,誰規定只有男人可以劈腿的?”

“……有道理。”

“那就祝福你找到個好情人嘍。”切線後,雷楓樵按下另一通電話的鈕。“接下來是台北的王先生。王先生,晚安。”

“雷,我良心很不安。”一道略略緊張的銳嗓。

“哦?”

“我有個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可我最近忽然發現,我好象愛上另一個女人了。”王先生懊惱地自白。“她是我辦公室同事。”

“很年輕嗎?”雷楓樵問,眸中閃過了然。

“她是七年級生,比我小十幾歲。”

“正常啊。活潑可愛的小女生哪個男人不愛?”

“可是……我跟她發生了關系……”

“食色性也。”

“我該怎麼辦?應該跟我女朋友說嗎?”

“我的建議是,在坦白招供以前不如先想想你到底要誰。”

“我……”王先生默然,彷佛陷入掙扎,好一會兒,才黯然道︰“我兩個都想要。”

“既然如此,那就別說了。”雷楓樵俊唇嘲諷一勾。“想想,你女朋友要是知道這件事,可能跟你善罷干休嗎?聰明人都該瞞到底。”

“是這樣嗎?”王先生猶豫地問︰“你是說,我可以腳踏兩條船?”

“這個嘛,我可不想擔上教唆的罪名,你還是自己決定吧,王先生。”語畢,雷楓樵干脆俐落地切線。“我們再來听歌,今年葛萊美獎最佳R&B女歌手,Beyonce的『DangerouslyinLove』,嗯,中文應該可以翻成『危險愛情』吧。”沙啞的笑聲低低滾落。“朋友,愛情可是很危險的哦!”

愛情是危險的。

在距離台北都會遙遠的鄉間山區,一個女人躺在草地上,一面凝望星空,一面听著收音機傳來的歌曲。

愛情是危險的。

原來這就是他的觀念?戀愛無罪,可對伴侶忠誠卻是項不可能的任務?

櫻唇一牽,劃開淡淡嘲諷。

花花公子雷楓樵原來患有婚姻官能恐懼癥。

這樣的他,縱使會愛上女人,也不可能對她許下相守一生的承諾吧。因為他並不相信所謂的永恆。

這樣的男人,會受什麼樣的女人吸引?一個同樣對婚姻不屑一顧的女人嗎?抑或一個游戲情場的花花女郎?

如果能實驗一下,一定很有意思。

正朦朧想著,一陣鈴聲響起,機械和弦與附近的自然天籟相比,顯得極不協調。

她吐吐舌尖,彷佛很抱歉自己的手機鈴聲破壞了鄉間的靜謐,急忙接起,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何湘灩。”

“何小姐。”電話另一端傳來偏高的男性嗓音。“我是老胡啊!”

“老胡,晚安。”何湘灩笑著打招呼。“怎麼樣?你幫我想到什麼辦法接近雷了嗎?”

“你知道大明星裴逸航吧?”

“當然知道啦。你不就是他的經紀人嗎?他怎麼了?”她好奇地問。

“他最近要結婚了,他的朋友想幫他辦個最後單身派對。”

“這麼說雷也會去嘍。听說他們兩個人交情不錯,對吧?”櫻唇淺抿。

“當然。”

“你可以弄張請帖給我嗎?”

“小姐,你听說過單身漢之夜邀請女性賓客參加的嗎?”老胡失笑。

“對哦。”她忍不住也笑了,沉吟數秒。“那我應該怎麼混進去呢?”

“你應該知道,唯一能被邀請參加單身漢派對的女人就是……”

“蛋糕女郎!”她靈光一現,想起單身漢之夜總會安排的節目︰一個穿著性感的兔女郎從巨大的蛋糕盒里跳出來……

“沒錯。”老胡頓了頓。“怎麼樣?”

“我願意!”她熱切地點頭。“請讓我報名。”

“要跳艷舞哦。”老胡試探。“還必須穿得很暴露。”

“我無所謂。”她滿不在乎。

這麼一點點代價便能讓她接近雷,還能令他對自己留下深刻印象,值得!

“那就這麼說定嘍。”

“嗯,謝謝你啊,老胡。”

幣斷電話後,何湘灩隨手翻了翻她擱在草地上的幾本書。

《愛情教戰守則》、《花花公子語錄》、《單身萬萬歲》、《看誰先說愛》等等,光看書名,便可知這些全是雷楓樵的作品。

好一個游戲情場的大眾情人啊!

她搖搖頭,重新躺下,放縱自己沐浴于滿天星光燦爛下。

收音機里,再度傳來沙啞性感的男聲。“听眾朋友,歡迎回到『花花世界』,我是雷!”

雷。

她微笑,在心底親昵地喚著他。

雷啊雷,兔女郎就要去找你了,到時你可千萬別嚇一跳啊。

“說真的,你嚇了我一跳。”

派對現場,雷楓樵望著等了整晚,好不容易能私下說點話的好友,眼中蘊滿某種詭異的同情。

認出他異樣的眼神,裴逸航劍眉一揚。“干麼這麼看我?”

“我看你究竟是哪根神經錯亂了,居然自願跳入婚姻的墳墓?”雷楓樵聳聳肩,啜了一口威士忌,杯中半融的冰塊隨著他的動作清脆一撞。

“其實我也沒想到要這麼早結婚的,只是那時候,可能氣氛太好吧!”裴逸航微微苦笑。“求婚的話就這麼冒出來了。”

“都是月亮惹的禍。”雷楓樵以張宇的歌做結論。

“沒錯,真的可以這麼說。”裴逸航偏頭想了想。“結婚大概就是一時沖動吧。”他無奈地攤攤雙手。

“你小心點,被溫雅听到就完了。”雷楓樵笑著警告他。

“她應該不會介意。”另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加入兩人。“我看她自己說不定也很猶豫。”

“相良!”兩個男人同時驚嘆。“你居然來了?”

“我不能來嗎?”于相良瞪他們一眼,坐上吧台邊的椅子,將隨身攜帶的筆記型計算機小心翼翼地擱在台上。

裴逸航呆然看著他的動作。“你該不會連來參加Party,都要上網打聯機游戲吧?”

“不然你們要我做什麼?”于相良反問。“我又不愛跟人喝酒胡鬧。”他陰郁地瞥了一眼周遭情緒已High到極點的男人們,然後收回視線,打開計算機。“你家應該是無線網絡吧?逸航。”

“是啊。”

“那太好了,省去我接網線的麻煩。”

Windows開啟,現出一張色彩明亮的桌布,是個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的女人。

“等等!這不是卡通人物。”眼尖的雷楓樵首先發現不對勁,扯了扯裴逸航的衣袖。“你看看,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女人,不是3D卡通人物耶。”

“哪個女人?”裴逸航也大感好奇,剛傾身湊過來看,于相良便將屏幕往下一蓋,遮去了桌布。

“你們別靠過來。”他尷尬。

“干麼那麼小氣啊?看一下會死?”雷楓樵逗他。

“是啊,該不會是AV女優的照片吧?”裴逸航跟著損。

“怎麼可能?”于相良回頭,憤然瞪兩個好友一眼。“別把她跟AV女優扯在一起。”

“她?她是誰啊?”

“剛剛只看了一眼,不太認得出是誰,不過好象很漂亮。”

“是相良的夢中情人嗎?”

“有可能哦。”

兩人一搭一唱,試圖將于相良逼至爆發邊緣,可沒想到他卻意外地沉靜,掩著屏幕,熟練地在觸控板上移動指尖,再掰高屏幕時,畫面已轉成了他最近正在攻略的線上游戲。

他旁若無人地開始玩起來。

裴逸航愕然瞪他。“相良,你……”

“算了吧,逸航。”雷楓樵阻止裴逸航發出抗議。“這個『Otaku』肯來參加你的『轟趴』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因為是你我才來。”于相良低聲接口,鏡片後的眸依然專注在計算機屏幕上。“否則我寧願待在家里。”

“我知道能讓你這個『御宅族』大駕光臨是我的榮幸,不過你也不能光是在這兒打游戲啊。”裴逸航無奈地翻白眼。

“相良專門開發游戲軟件的,玩線上游戲也算是一種市場研究啊。我看你就別管他了,逸航。”雷楓樵權充和事佬,跟吧台後的酒保比了個手勢。“給我這個朋友來一瓶海尼根。”他轉向于相良。“至少跟我們喝點酒,算是哀悼逸航從此揚帆遠揚,苦海無邊。”

于相良聞言,嗤聲一笑,裴逸航則是大感惱怒地瞪了雷楓樵一眼。

“你這什麼意思?說我結婚是跳入苦海?”

“跳入苦海的是溫雅吧。”于相良接口,黑眸熠熠,似乎有意報方才一箭之仇。“跟這種龜毛男結婚以後有得她受的。”

“說的也是。”雷楓樵一拍手。“如果是我,就沒辦法嫁給有潔癖的人,只是家里稍稍亂了點,就像只瘋狗胡亂吠人。”

“你那叫一點點亂根本是狗窩!”裴逸航怒斥,兩束烈火眸光一轉,于相良也逃不了炮轟。“還有你!我要是住在那種垃圾山里,肯定沒兩天就生病住院!”

標毛男發飆了。

雷楓樵與于相良交換滿是戲謔的一眼。

說真的,他們倆一向覺得裴逸航形象反差大得驚人。誰能想得到屏幕上狂野放蕩的浪子,私下竟是個挑剔到極點的潔癖狂?

溫雅敢嫁給他,也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敬溫雅。”

“敬溫雅。”

兩人改變致敬的主題,舉杯相互踫撞一下,一口飲盡杯中酒。

裴逸航狠狠瞪視兩人,正想說些什麼時,滿室燈光忽地一暗,一直放個不停的吵雜音樂也停了,所有人亦同時停止了交談。

寬敞的室內,一片靜寂。

“怎麼回事?”雷楓樵悄聲問這場“轟趴”的主人。

“我也不知道。”裴逸航皺眉。連他也對這意外的一幕摸不著頭緒。

三人正面面相覷時,客廳中央的水晶燈慢慢亮起,映出一個足足有一人高的蛋糕盒。

蛋糕盒系著緞帶蝴蝶結,一圈圈綴上了粉色玫瑰,浪漫至極,也荒誕至極。

倏地,在場的男人們眼楮一亮,全數綻出期盼光彩。

“是兔女郎吧。”雷楓樵微笑,拿手臂推了身旁的裴逸航一記。“誰幫你請的?”

“我怎麼知道?”裴逸航不悅地蹙眉。“也許是我的經紀人老胡吧。”

“干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你不高興嗎?”雷楓樵嘲弄他。

“你知道我不愛這一套。”裴逸航瞪他一眼。

“放心吧,如果夠漂亮的話,我代替你上。”雷楓樵眨眨眼,半真半假。

說話間,水晶燈已明滅數回,吊足了觀眾胃口。好不容易,當廳內的男人們開始坐立不安地扭動身體時,音樂響起了。

是“危險愛情”。

雷楓樵挑眉,听著最近在他節目上播放過多回,儼然成為節目招牌的歌曲,好奇心逐漸被挑起了。

是什麼樣的女人,會選擇這樣一首帶點感傷的抒情歌做為大跳艷舞的主題曲呢?

他跟酒保再要了一杯威士忌,一面啜飲,一面看著那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慢慢掀開的蛋糕盒。

首先跨出的,是一條包裹著黑色網狀絲襪的長腿,這條腿,修長勻婷,性感得足以逼瘋任何一個男人。

然後,是一條細白如搪瓷的藕臂,腕上掛著一串手銬,一端緊緊扣住皓腕,另一端,叮叮當當地搖晃著。

望著那不停搖晃的一端,男人們心猿意馬,氣息粗重起來。雖然明知今晚的主角不是他們,可他們忽然都怪異地期待起來,期待自己是那個被套牢的人。

正當他們一個一個都舉起酒杯狂飲,試著撫平喉間莫名干渴時,兔女郎終于走出來了,搖擺著圓翹豐臀,煙視媚行地扭動著肢體。

抽氣聲此起彼落。

眾人都傻了,他們愣愣地望著那兩只可愛的白色耳朵下嬌美精致的容顏。

那是一張天使的面孔,躍動著調皮瑩光的眸,端巧俏麗的鼻,以及她微微挑起,看來十足甜蜜的唇。她笑的時候,甚至凹陷了頰上深深的酒窩,一顆小小的虎牙若隱若現。

好甜!

這麼甜、這麼純、這麼可愛的女人,即使穿上兔女郎的服裝,即使扭動著魔鬼身材跳艷舞,他們也無法聯想到墮落一詞。

“簡直像卡通人物。”于相良低聲評論。“她就像純愛電玩游戲的典型女主角。”

電玩游戲的女主角?融合清純與性感的典型?

雷楓樵又啜了一口酒,起眼,望向那個口含著一朵艷紅玫瑰,正模仿著浪女卡門的女人。

音樂換了,現在回旋在室內的,是比才的“卡門幻想曲”。

她伸展雙臂,踩著高跟鞋的腳尖靈巧地跳躍著;好一會兒,她像是累了,嬌柔的身軀微微往後一仰,倒入某個男人懷里。

男人興奮不已地摟住她,而她對他眨了眨濃密的眼睫,甜甜一笑。待男人喘不過氣之際,她站直身子,兩束盈盈秋水直朝雷楓樵流過來。

她在看他。

那明亮嫵媚的眸底,波光瀲灩,縱使隔著數尺的距離,他仍能強烈感受到她的邀請。

不,不是邀請,是挑戰。

他興味十足地望著那微微噘起的紅唇,以及她有意無意朝他的方向晃動的手銬。

她想銬住他嗎?想征服他嗎?

他嘲諷地微笑,俊眉淡淡一挑。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不以為然,縴長的食指抵住唇,好嬌好嬌地笑,就好象一個發現自己做了什麼蠢事的女學生,那樣天真無邪的笑。

那樣的笑容令雷楓樵胃部一沉,握著酒杯的手指也慢慢收緊。

縱橫情場這麼多年,他見過無數女人,其中亦不乏美麗性感者,但在短短幾分鐘內,便能勾起他征服欲的,她還是第一個。

黑眸閃過興味的光芒。

或許他該接下她的戰帖,或許,與她來段羅曼史會是很好的生活調劑。

最近,已經不太有女人能勾起他的欲望了,談過太多戀愛的結果,便是對情欲愈來愈無動于衷。

可他,卻被她挑起了,不論生理或心理。

他啜著酒,看著她款擺盈盈腰肢慢慢舞向他,像黑夜的女神慢慢舞向她的臣民一般。

她落定他面前,水霧氤氳的眸凝定他,玉手一抬,搶過他酒杯,漫不經心地往後一步。

玻璃碎裂的聲響很快便被挑逗的音樂聲吞沒。

她微笑睇他,藕臂抬起,掛上他肩頸。

“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他啞聲問,瞪著那雙下眼皮貼上晶藍亮片的媚眸。亮片閃閃,有意無意挑動他的心。“今晚的主角可不是我。”

她疑問地揚起秀眉。

“是他。”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裴逸航。

“喔,不好意思。”她抿唇一笑,聲嗓正如她給人的印象一樣,宛若風鈴般動听。“真可惜,我也很喜歡你呢。”柔荑落下,性感地撫過他胸膛,調皮地扯了扯條紋領帶。

然後,她翩然旋身,退離他懷里,柔柔地偎向裴逸航。

“晚安啊,準新郎。”她仰望裴逸航,一面低喃,一面輕輕撫摸他俊逸絕倫的臉孔。“今晚,我可是你的禮物哦,隨便你怎麼處置都行。”她吐氣如蘭,出口的是絕對誘惑。

裴逸航身體明顯一僵,而旁觀這一幕的雷楓樵更忽然有股難以言喻的沖動。

他想分開這兩個人,想將她拉回自己懷里,除了他,不許任何男人踫觸她,即使他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他緊咬牙關,片刻無法呼吸。

這排山倒海的妒潮來得太突然、太張狂,教他措手不及。

他只能繃緊每一束肌肉,凝聚全身所有的自制力,命令自己別當著這許多人面前做出可笑之舉。

花花公子雷楓樵跟自己的好朋友在單身漢派對大搶兔女郎——這八卦要是傳出去肯定笑掉所有人大牙!

他不能丟這個臉……

“你打算怎麼樣『享用』我呢?”她沙啞地問裴逸航,拉住他的手貼向自己胸口。

只差一點點就踫到了她那柔軟渾圓的乳峰!

雷楓樵狠狠瞪視那只可惡的大手,熊熊燃燒的神智只差一步,便越過了抓狂的警戒線。

“我不想『享用』你。”在這令人口干舌燥的一刻,裴逸航居然做了令眾家男子瞠目結舌的舉動。他推開她,甚至還拿手帕拂了拂自己胸前,彷佛剛剛踫他的是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這什麼意思?這麼性感又可愛的女人,他居然不要?簡直令人發指!

“逸航!你瘋了!”

“這麼棒的女人,你不要我要!”

“對啊,你太不識相了!”

眾男人怒上心頭,一個個圍上來,激昂憤慨的表情彷佛方才裴逸航侮辱的人是他們。

“嘿!你們冷靜一點,好嗎?”見眼前這般陣仗,裴逸航既慌張又無奈。瞧他們一個個想將他分尸的惡狠樣,他該不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在最後單身之夜慘遭狼群啃咬的準新郎吧?

眼看情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一聲爆炸陡地轟然響起,震動了廳內諸人。跟著,室內的燈光再度滅了,陷入無盡黑。

“怎麼回事?”眾人慌亂起來,竊竊私語。

懊不會又玩什麼噱頭吧?

雷楓樵正猜測時,一具柔軟的嬌軀忽然倒向他,軟玉溫香抱滿懷。

不必問,他也知道此刻偎在他懷里的必是今晚勾去無數男人心魂的美麗兔女郎。

“怎麼啦?怕嗎?”他低問。

“嗯。”她軟軟地應,藕臂勾住他肩頸,嬌顏埋入他厚實的胸膛。

“別怕,我會保護你。”他好笑地拍了拍她背脊。

她聞言,嬌嬌一笑,揚起頭在他耳畔細細吐氣。“我知道。”柔軟的櫻唇輕輕擦過他敏感的耳垂。

他一顫,驚覺胯間竟已起了生理反應。

只是這麼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啊!竟然就準確無比地挑起了他欲望。

這個女人,不簡單。


第二章

那個女人,很不簡單。

攝影棚內,雷楓樵坐在與主持人相對的沙發椅上,兩只手臂閑閑掛在把手上,表面恍若輕松地等著導播喊開麥拉,腦海思緒卻是洶涌起伏。

那晚派對的爆炸聲,後來證實只是裴逸航的未婚妻溫雅一時妒火中燒,拿來嚇嚇一廳男人的小把戲,並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驚天動地的,反而是她的突然消失。

就那麼短短兩分鐘,當室內燈光再度亮起,逗引眾家男子六神無主的性感女神早巳芳蹤杳然。

她到哪兒去了?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能如此來去無蹤?

連續幾日,滿腔疑惑在雷楓樵胸臆間反覆纏繞,教他焦躁不已。

從沒這麼在意一個女人,從不曾為了一個女人如此魂牽夢縈。

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鈴聲乍響,他掏出手機,瞥了一眼螢幕上人名,湛眸異光一閃。“逸航,怎麼?蜜月假期中居然還有空打電話來?”

“你說呢?”裴逸航不答反問。

“該不是為了我吧?”俊唇一牽。

“就是為了你。”裴逸航沒好氣地。“人家新婚夫妻甜甜蜜蜜度蜜月,就你會不識相半夜擾人清夢。”

“不好意思嘍。”情知好友是指前天深夜他那通按捺不住的急電,雷楓樵低聲對好友道歉,拇指抵住唇,笑得像個淘氣的大男孩。

坐他對面的女主持人偶然一抬頭,見他這副模樣,本來就因為要跟他對談而緊張的心情更加倉皇失措。

天啊!怎麼會有男人甜成這樣?教她想一口吞了他!

她饑渴地望著雷楓樵。

他卻毫無所覺,追問線路另一端的好友。“怎樣,你有她的消息了嗎?”

“當然。”

“她是誰?”

裴逸航沉默幾秒。“在告訴你以前,我想先盡一個朋友的責任。”

雷楓樵眉峰一聳。“怎麼?”

“那女人不是好惹的。”裴逸航沉聲道︰“她是只『黑寡婦』。”

“黑寡婦?”雷楓樵訝然,奇怪好友竟然把那麼甜美的女人形容成致命的毒蜘蛛。

“听說只要她看上的男人都會被生吞活剝。”裴逸航警告他。

“怎樣生吞活剝?”他興趣來了。

“榨干他們身上所有的錢。”

“哦?”

“她是個保險業務員,雷。”

這倒新鮮。“那又怎樣?”

“听說她是頂尖的業務員,年薪上千萬。”裴逸航若有深意。“你認為她是怎麼賺到這麼多錢的?”

“你是暗示她到處跟男人上床?”

“只是听說。”

“謠言不可輕信。”雷楓樵微微一笑。

“但是空穴不來風啊,雷。”裴逸航勸他。

“嘿!你以為我是誰?”雷楓樵翻白眼,對好友的擔心不以為然。“我可是穩坐排行榜寶座的情場浪子啊!”憑他的資歷和手段,會怕一個花花女郎?“如果謠言是真的,我跟她也只能算是棋逢敵手,好戲剛剛開鑼。”

“這麼有自信?”

“當然。”雷楓樵信心滿滿。“說吧,那女人的芳名。”

“……何湘灩。”

何“香艷”?“好名字,好極了。”他贊嘆。“你說她是個保險業務員?”

“嗯哼。”

“給我她的電話。”他說,星眸笑意滿滿。“我想是我該保個險的時候了。”

他想保險?

電台名人,花花公子雷楓樵想保險?

何湘澄盈盈一笑,收回凝睇在男子性格帥臉上的目光,扶了扶只有談公事時才會戴上的銀邊眼鏡。

他不是真的想保險吧,真想談保險的人不會約她在這間講究隱密的沙發酒吧相會。獨立的廂座以及周遭恬靜又浪漫的氛圍,明顯點出了這個男人的別有用心。

他低下頭,拿著原子筆在她給他的調查表格上瀟灑地書寫,偶爾遇到困擾處,他會以手撐著側臉,拇指淺淺送入方唇之間。

是故意誘惑她嗎?或者只是他習慣性的小動作?

“我非得告訴你我的年薪嗎?”他忽然揚眸,送來兩道笑意燦然的眼光。

她的心微微一晃。

傷腦筋呵!她好像也逃不過這情場浪子的無邊魅力。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最好能勾選一個。不必很精確的數字,只要給我個範圍就行了。”她解釋。“這樣我才好為你做一個比較完善的規劃。”

“是嗎?”他直起上半身,若有所思地把玩著原子筆。“這倒是個不錯的方法。”

“什麼意思?”

“你都是用這種方法探知男人的資產底細嗎?很方便嘛。”他似嘲非嘲地贊道

“不必旁敲側擊,也不必學某些女人死纏爛打,正大光明就能掂出一個男人的分量。好方法!”

他是在諷刺她用這種方法選擇該釣哪只凱子金龜吧。

何湘灩淺淺抿唇,甜蜜的神情絲毫看不出對他此番發言有何不悅。“多謝夸獎,雷先生。”她細聲細氣道︰“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用這種方法來掂你的分量的。”

“哦?”

“你不在我有興趣調查的名單之上。”她直率地說。

“為什麼?”

“因為我沒把你當凱子。”她說,收回他方才填寫的表單,一面瀏覽,一面淡問︰“雷先生想保什麼險?”

“不急。無解釋清楚你剛剛的話。”雷楓樵傾向她,俊眸緊盯住她。“為什麼我不能『榮登』你的調查名單?“言下之意,似乎頗為此感到自尊受損。

她輕聲笑了。“因為我大概算得出你的資產底細。你做廣播節目,出書,演講,上電視節目,一年大概能賺幾百萬吧。”

所以年薪千萬的她,根本沒把他看在眼底。

雷楓樵呼吸抽緊,嘴角歪斜,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感到如此吃癟。

他開始覺得這場戀愛游戲不太好玩了……

“雷先生是不是從來沒保過險?”她問,一面打開筆記型電腦,擺出專業架式。

“沒有。”

“那請你先看電腦螢幕,我跟你講解一下。”她輕輕轉過電腦。

“何必這麼麻煩?我跟你坐同一邊不就得了?”決定挽回劣勢,他站起身來到她身旁坐下,手臂環上她背後沙發,以一種佔有性的姿態將她圈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邪佞的手指,有意無意滑過她瑩膩的頸間,挑逗著她。

“對我這樣的保險新鮮人,你會建議我投保什麼呢?”俊唇低俯,輕輕在她耳畔吹氣,正如她那晚曾經對他做的一樣。

“這個嘛——”她微微不安地扭動身子。

他可以感覺到她體膚的溫度升高了,耳際細細的寒毛悄悄豎起。

看來她即使對他沒有一點“興趣”,起碼有一點“性趣”。

他得意地微笑。

“我想,意外險是一定要的。”好片刻,她終于開口說道。

“意外險?為什麼?”

“防止你被眾多前任女友們追殺。”她轉過頭,媚眼蒙朧。“你知道,你很可能隨時走出門就被某個女人開車追撞,死了也就罷了,最慘的是死不死、活不活,搞得一輩子必須坐在輪椅或癱在床上。所以意外險是一定要保的。”她正經八百地。

“是嗎?”他下頷一陣抽搐,實不知該如何應對她這番像詛咒又像嘲諷的建議。

“壽險當然也是要的。我的建議是,保最低額度就行了,受益人可以填你的朋友,到時你好讓他拿這些保險金幫你收尸殮葬。”

好啊,居然咒他死!他悄悄握拳。

“醫療險也不能少。”她無視他噴火的眼,繼續道︰“為了方便做『某些事』,我想你住院的時候一定想住單人房吧?光憑全民健保的給付額絕對不夠用,所以醫療險一定要保。否則到時候大眾情人淪落到跟大家擠鳥籠病房,搞得蓬頭垢面,可就見不得人了。”

“謝謝你周詳的考慮啊。”他咬牙切齒。

“對了,如果你覺得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為你爭取一些特殊保險。”

“什麼樣的特殊險?”

“你可能听說過,有些人會為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保險。”她解釋。“比如說手部模特兒會為自己的雙手保險,女明星可能為自己的胸部保險。至于你嘛,也許可以為——”視線精準地落向他胯間。“『那里』保個險。”

為他的“小弟弟”保險?

他驚駭地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會提出這種建議。

“我能……請教為什麼嗎?難道你的意思是——”靈光一現,俊眸漫開邪霧。“你認為我『那個』部位非常具有保險價值嗎?”

“我只是覺得你『那里』被人剪掉的風險比一般人高一些。”何湘灩無辜地回望他。“你總不希望萬一發生那種事,你卻只能自認倒楣,得不到任何賠償吧?畢竟那可是會讓你『失能』的啊……對了,”她像想到什麼,雙手一拍。“這應該也能算一種『失能險』吧。”

“……失能險是指什麼?”雷楓樵鐵青著臉問。他不明白自己此刻怎還能像個正常人一般跟這個女人說話?坦白說,他有當場掐死她的沖動。

“『失能險』是保一個人因為某些意外,失去了工作能力。比如一個靠嘴吃飯的人忽然啞了,再也沒辦法靠著花言巧語賺錢,在他『失能』的這段期間,保險公司每個月會固定支付給他一筆錢。”

“我懂了。”他死瞪她。“只是我還是不明白『失能險』跟我『那里』有什麼關系?”

“失去『那里』對你來說,不也等于失去工作能力嗎?畢竟你可是要靠它來『謀生』的啊。”她偏頭望他,大大的眼楮眨呀眨,神情看起來好天真,像小女孩一樣可愛。

但她可不是什麼小女孩,她是個魔女!一個讓人意欲除之而後快的魔女!

耐性宣告用罄,他陡地伸手用力捉住她。她驚呼一聲,掙扎起來,他卻順勢將她壓倒在沙發上。

“你……想做什麼?”她顫唇問,明眸閃過驚慌,表情卻力持鎮定。“這里可是公共場所,我隨時能叫人來。”

“你要叫就叫吧。”他依然霸道地壓在她身上,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我相信他們會原諒一個男人教訓一個過于牙尖嘴利的女人。”

“你想怎樣?”她咬唇。

“怎麼,你怕嗎?”他嘲弄地眯起眼。

她倔強地回瞪他。

“好,夠膽量。”他稱贊,凝視她一會兒,眼神驀地深沉。“我喜歡有膽量的女人。”他以拇指撫過她柔軟的唇瓣,拿下她的眼鏡。

“你、你干麼?”

“這麼美麗清澈的眼楮,不應該用鏡片遮起來。”他沙啞地說。

她心跳一停,正想開口抗議,他陡地低下頭,方唇不由分說攫住她。

這是一個吻,貨真價實的吻,雖然她強撐著不肯讓他撬開自己的唇瓣,他卻仍拿靈巧的舌尖來回梭巡、試探,終于,她因他純熟的挑弄逸出一聲嘆息,他立刻把握機會,長驅直入。

他含住她柔軟的舌尖,溫柔又調皮地卷繞、糾纏著。

她頓時喘不過氣。

他也不容她喘氣,趁著她深藏體內的情欲迷蒙甦醒之際,唇舌滑過她曲線優美的肩胛,隔著薄薄襯衫燙上她盈盈挺立的嬌乳。

她懊惱地呻吟,殘存的理智明明警告她應該馬上推開他,可熊熊燃起的情火卻燒昏了她。

她想要他,想要他的唇吻遍她每一寸肌膚,想要他的手愛撫她全身上下,想要與他裸著身緊緊相貼,讓技巧高超的他來滋潤她體內如沙漠般的焦渴。

老天!她想要他啊!

可她……不能要他。這樣的擦槍走火已是過分,如果她再縱容他繼續,她的計劃就全泡湯了。

她絕對、絕對不能要他——

她使勁推開他,直起上半身,將散亂的秀發隨意攏了攏後,伸手拙上胸前松落的衣扣。

她故意慢慢拙著,拿這樣的動作折磨他的意志。

然後,她將筆記型電腦收好,提起公事包站起身。

“我想我們今晚就談到這兒好了,雷先生。”她朝他嫣然一笑,暗暗掇拾細碎的呼吸。“我們可以改天再約時間——如果你真心想投保的話。”她補充一句,盈盈轉身。

“等等。”他喚住她。

她回眸。“還有事嗎?”

“我很好奇,為什麼一個年薪千萬的保險業務員會選擇到單身漢派對上扮兔女郎?”

“你說呢?”她甜蜜地反問。“當然是因為想藉機釣到凱子金龜婿啊。”

“那你找到了嗎?”

“很可惜,沒有符合我條件的。”她好無奈地攤攤手。

這女人!

“你真的很懂得刺傷一個男人。”他搖頭。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她舉手觸額,俏皮地行了個禮。

“我的心好痛!”他手捧胸口,東施效顰,又是蹙眉,又是嘆氣。

“你會痊愈的。”對他夸張的表演,她只是嘻嘻而笑,毫不同情。“晚安嘍。”玉手隨意揮了揮。

他沒再阻止,坐倒在沙發上,默默望著她身材姣好的背影。

一個難纏的女人。也許是他這輩子遇上最不好對付的一個。雷楓樵想。

幾秒後,他視線落下,這才發現穿在身上的黑色襯衫,鈕扣竟全松開了。

什麼時候被解的?他竟然毫無所覺?

他尋思數秒,忽地展眉一笑。

可怕的女人啊,他原以為只有她才在那場激吻中失落了魂魄,沒想到自己也是。

這讓他,更想得到她了。

他想得到她。

她知道,完全可以確定這一點。

問題是,他有多想得到她?強烈到足以讓他不顧一切跳進她設下的陷阱嗎?

看來他想得到她的動力還不夠強,否則不會都過了兩個禮拜,他只送來一束花、一盒巧克力,還有一通問候性的電話——感謝她那晚為他解答關于保險上的疑惑。

之後,音訊杳然。

幸虧她拜讀過他的大作,知道他現在是在玩一種欲擒故縱的手段,為了不讓自己處于這場戀愛游戲的弱勢,所以故意吊她胃口。

但她該怎麼接招呢?

下一步棋,她該怎麼走呢?

何湘灩持棋沉吟,腦海思潮起伏,想的卻完全不是盤面上的棋路。

與她下西洋棋的對手嘆了口氣,抬手在她面前搖了搖。“你魂不守舍啊,湘灩。”

她猛然回神,望向孫妙芊寫著無奈的秀顏。“不好意思,芊芊,我在想事情。”她道歉。

“究竟在想什麼?”孫妙芊好奇。“你今天晚上已經第一百次走神了。”她夸張地說。

“工作上的事。”何湘灩尷尬地回應,不好意思告訴朋友自己是想一個男人想到出了神。

“工作上有什麼困難嗎?”

“還好。”困難的是,她如何加強自己對他的吸引力。

“找不到新保戶嗎?需不需要我介紹一些人給你?”

“不用了。”

“真的不用嗎?你千萬別客氣哦。”孫妙芊很友善。“因為我也是你的保戶啊,我知道你的服務有多好,把你介紹給別人我有信心。”

何湘灩感動地握住她的手。“謝謝你,芊芊,我知道你關心我。”

她們倆是在去年因為保險結緣的,由于兩個人很談得來,又都熱愛西洋棋,漸漸地成了好朋友,偶爾也會相約下一整晚的棋。

“至超前陣子好像提過想重新做有關保險投資方面的規劃,要不你找他談談?”孫妙芊提議。

“找你未婚夫?”何湘灩微笑。“改天吧,你們最近不是忙著籌備電玩游戲的發表會嗎?”

“對了,關于這件事。”孫妙芊忽然想起什麼,拍了拍手。“至超要我來問你。”

“問什麼?”

“問你願不願意到我們發表會上玩角色扮演?”

“角色扮演?”何湘灩一愣。“演什麼?”

“演我們這款新電玩中的一位女主角。”孫妙芊笑道︰“這個女孩子長得很可愛,身材卻超辣,既清純又性感,我覺得跟你的味道很像。”

“我?”何湘灩莞而。“別鬧了!我都二十幾歲的老女人了,還去扮電玩少女?”

“她的年紀也是二十幾歲啊。”孫妙芊眨眨眼。“是男主角仰慕的女護士。”

“怎麼听起來這麼像日本A片的設定?”何湘灩古怪地揚眉。“你們這款新游戲不會是HGame吧?”

“其實是一款偵探推理游戲。”孫妙芊解釋。“男主角是個熱愛推理小說的大學生,有一天他的好朋友被殺死了,而他必須從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中找出真正的凶手。故事听起來很嚴肅,游戲名稱倒很浪漫,叫『夢中情人』,所以當然也免不了談情說愛的場面嘍。”

“听起來很有趣。”

“怎麼樣,要不要來玩?我也有扮演其中一個女角色喔,是個女刑警。”

“你也下海了?”何湘灩不敢相信。“你未婚夫佔有欲那麼強,竟然肯讓你在別的男人面前拋頭露面?”

“我堅持要演出,他又能奈我何?”孫妙芊傲氣萬千。“這場發表會從頭到尾都是我策劃的,他雖然是總經理,也沒有千涉的余地。”

“挺強勢的嘛。”何湘灩笑睇好友。“看來丁至超被你吃得死死了。”

孫妙芊不置可否。

“什麼時候結婚?”何湘灩問。

孫妙芊不語,明眸忽地一黯。

“不會到現在還不想嫁吧?他都追你快三年了,你也收了人家的求婚戒指了。”

“……我還在想。”

“怎麼?不會還在想要找個比他更有錢的男人吧?”早在去年底,何湘灩就曾听好友說過,她人生最大的志願就是嫁個有錢人。

“沒錯。”孫妙芊抬起臉,居然甜甜笑開了。“也許這陣子我還能踫到個更有錢的凱子呢。”

“你是認真的嗎?”何湘灩顰眉望著她燦爛得過分的笑顏。“或許是因為你還不能確定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也許吧,我也不知道。”被好友猜中心事,孫妙芊有些尷尬。她咳了咳,故意起身,翩翩然旋了個漂亮的圈。“總之啊,人生多美好,我才不想這麼早就被婚姻套牢呢。”

莫非她和那個男人一樣,也有婚姻恐懼癥?何湘灩迷蒙地想。

“……討厭!話題都被你扯遠了啦。”孫妙芊停止轉圈,繼續追問她︰“你到底答不答應來軋一個角色?”

“這個嘛——”

“我們請到很棒的人來扮男主角呢。”孫妙芊游說她。“是那個花花公子雷喔。”

雷!

一听到這個名字,何湘灩激動得睜大眼。“你們請雷來扮男士角?”

“嗯,你也知道他很受歡迎的,雖然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可是對年輕人挺有號召力的。”孫妙芊笑。“你不覺得他挺可愛嗎?人家說他就像道甜點,女人看了,不分老少,都想一口吞下去。”

沒錯,尤其在看著他不經意的一些小動作時。何湘灩頗有同感。

“我們的安排是讓他從一排背對著他的女角色中選出一個,然後抱著她穿過粉玫瑰拱門……”

“我去!”還沒等好友敘述完,何湘灩便迫不及待地打斷她。“我決定去了。告訴我發表會是什麼時候?”

“怎麼,”孫妙芊嘲弄地挑眉。“你也對雷有興趣?”

“太有興趣了。”她直率承認,美眸閃過堅定的光芒。

她不但要去,而且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選中她。

因為只有這樣,她的計劃才能順利開展。

第三章

“夢中情人”電玩發表會會場,人聲鼎沸。

游戲的制造與發行商天宇公司砸下重金,租下五星級飯店的大型會議廳,不但以游戲中的經典場景來布置會場,還請來偶像歌手唱歌暖場。

牆上的巨型螢幕與場內數十台桌上型電腦,一遍又一遍播映游戲畫面,角落一排玻璃櫃,則展示著一具游戲中人物的玩偶模型。特意請來知名插畫家設計的人物造型,教前來參加發表會的記者與電玩迷們看傻了眼,嘖嘖稱贊。

而負責帶動會場氣氛的雷楓樵一出現,更引來陣陣驚奇歡呼。

頭戴棕帽,身穿棕色風衣,嘴上叼著根菸斗,分明是英國推理作家柯南道爾筆下的名偵探福爾摩斯。

鎂光燈一陣狂閃。

可不一會兒,忽然有人感覺不對勁。

這造型帥當然是帥呆了,可似乎不像這款游戲里外表傻里傻氣的男主角啊!

正當記者們想以此提問踢館時,只見雷楓樵雙手一揚,解開風衣,菸斗和帽子也隨手一拋。

絨布格子襯衫,泛白牛仔褲,一副土到極點的黑框眼鏡——居然便是游戲中男主角的造型打扮。

只是同樣的造型,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硬是不一樣,雷楓樵看來還是瀟灑極了,帥氣極了。

“雷,你不敬業。”一位與雷楓樵相熟的記者虧他。“人家請你來扮傻蛋男主角,你怎麼還是酷得不像話啊?”

“咦?我看來還不夠傻嗎?”站在台上的雷楓樵皺起眉,眯起眼,對自己左看右看,上瞧下瞧。

“對啊,我看那邊那個人還比較像。”一個女記者說,指了指一個躲在角落,頭戴鴨舌帽,正注視著電腦上游戲畫面的黑衣男子。

熟悉的背影一入眼底,雷楓樵一愣。

那家伙——怎麼看起來跟他那個“御宅族”好友這麼像啊?

黑衣男子研究游戲研究得專心,絲毫沒發現自己成了眾人注視的對象。

眾人也很快遺忘他的存在,收回視線繼續凝定風華萬千的男主角。

雷楓樵也跟著收回目光,眼珠一轉,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額頭。“我知道了,原來就是這里給忘了!”

“哪里?”眾人不懂。

“這里啊。”他指了指額頭。

“怎麼?”還是不解。

“少綁了一條白布啊。”雷楓樵笑。“我應該在這里綁上一條,上面還得寫上什麼入X命之類的字眼。”

“呵呵呵——”哄堂大笑。

“那如果你綁了,會寫上什麼命?”原先那個記者問。

“對啊,我們很好奇呢。”另一個女記者接口。“說說看最近讓花花公子雷瘋狂的女人是誰吧。”

“這個嘛,大家等下看我點誰就知道了。”雷楓樵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主辦單位可是答應我了,待會兒會送上一群美若天仙的美女供我挑選——”他轉向站在一旁的天宇總經理。“是不是啊,丁總?”

“沒錯。”丁至超笑答︰“等下雷將會當眾選出他的『夢中情人』。”

“就像皇帝選妃那樣嗎?”記者笑問。

“差不多。”

“真好運啊,雷,專為你辦的紅妝宴呢。”記者們繼續虧。“你昨晚八成連作夢也在偷笑吧。”

“豈止偷笑,連口水也流了滿床。”雷楓樵一本正經地。“害我一早還爬起來洗床單。”

“噗——哈哈哈——”

“正在洗的時候,我請的菲佣好死不死來上班,一邊幫我做早餐,一邊還用鄙夷的眼光瞪我。”雷楓樵繼續道。

“八成以為你尿床了吧。”記者甲笑諷。

“不對,應該是『夢遺』吧。”記者乙更毒。

“我看『DIY』的可能性更大些。”記者丙毫不留情。

“咳咳。”雷楓樵對著麥克風輕咳幾聲。“麻煩各位一下好嗎?我們這個游戲可不是十八禁的,限制級的發言請克制一些好嗎?別帶壞場內這些年輕人,謝謝合作、謝謝合作。”拱起拳,煞有其事地朝四周拜禮一圈。

鎂光燈又是一陣狂閃。

要酷也好,搞笑也罷,雷楓樵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只要有他的照片上報,當天銷路肯定特別好。

見氣氛已經充分被帶起來,丁至超接過麥克風,針對這款新開發的游戲進行介紹和解說。

雷楓樵乘機下台,假裝取飲料解渴,來到黑衣男子身旁。

黑衣男子察覺有人接近,身子一僵,頭更加低垂,一副不想遭人認出的模樣。

可疑。

雷楓樵挑眉,身子旋了個角度,試圖從另一邊觀察他。

後者跟著轉身,依然背對他。

真的很可疑。

雷楓樵再次旋身,黑衣男也跟著轉,他追,他閃,來回重復數次。

“別躲了,相良!”雷楓樵索性低斥。

黑衣男子一動也不動。

“我知道是你。”雷楓樵莞爾,右手雷電一揚,迅速扯下他的鴨舌帽。

木訥的表情,陰郁的眼神——果然是他的好友,于相良。

“你怎麼會來這里?”他問。

“來看看。”于相良沉聲答。

“為什麼?”

“有興趣。”

“只是這樣?”

于相良點頭。

“不會吧?憑你的個性就算再怎麼有興趣,頂多搶第一個到店里去買游戲軟體,根本不可能直接到發表會場來。”雷楓樵不相信。“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于相良默然。

“究竟怎麼回事?”雷楓樵望著他愈發陰沉的神情,直覺不對勁。

于相良別過頭,良久,才低聲開口︰“『夢中情人』——原本是我的。”

“什麼意思?”雷楓樵不解。

于相良剛要答話,場內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是丁至超宣布請出眾人期待已久的女主角們。

成熟的學姊、可愛的學妹、活潑的青梅竹馬、美麗的講師,和清純的白衣天使……一個個女性角色打扮各異,皆背對著場內觀眾。

當視線觸及—道女警打扮的窈窕倩影時,于相良瞳光—滅,瞬間黯淡沉冷。

“我先走了。”他戴回鴨舌帽,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雷楓樵愕然瞪視他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台上迷你裙特短、雙腿卻超長的女刑警,蹙眉沉思起來。

看來他的好友似乎認識那個長腿美眉,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淵源呢?那個女人真實身分又是誰?

簡單啊。他忽地眼眸一亮,對自己微微一笑。

只要他等會兒欽點那個女刑警,不就可以解開謎題了嗎?

當這款游戲的主題音樂響起,會場內的氣氛也逐漸進入最高潮。

雷楓樵這個假皇帝要選妃了,而他究竟會“欽點”哪一個女性角色呢?

選妃的標準是背影,雷楓憔將根據眾女的背影選出他的夢中情人。之所以會以背影來當作選擇的標準,是因為游戲中的男主角經常夢見一個女人,而在夢中,他總是只見到這女子的背影。

這可苦了何湘灩了,只憑背影,她如何讓雷楓樵一定選中她呢?他們才見過兩回而已,她今天又是一副與之前大異其趣的白衣天使打扮,她不信他能認出這個角色是她扮演的。

就算認出了,他也未必點她——如果他還想繼續玩欲擒故縱那招的話。

懊怎麼辦呢?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非她不選呢?

在她咬唇思索的同時,天宇的總經理也將一朵紅玫瑰交給雷楓樵,示意他將玫瑰送給他選出的“夢中情人”。

雷楓樵接過玫瑰,幽默地說了一段話,接著故意在眾家女子背後走來走去,裝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他究竟會選誰呢?何湘灩心慌地想。她能不能憑命運來決定?起碼有八分之一的可能是她。

“……唉,丁總,你是不是把全台灣身材最好的女人都給請來這里了?怎麼一個個都是魔鬼身材?這教我從何選起啊?”雷楓樵半真半假地抱怨。

“選教授好了,雷,師生戀才夠勁爆!”

“不不不,我看選清純一點的角色好,比如說可愛的小學妹嘍。”

“不對,妖艷又成熟的女人比較適合雷的品味,選檢察官好了。”

台下群眾鼓噪著,開玩笑地大出主意。

他們每提一個,雷楓樵便煞有其事走到那一位身後,端詳評估許久。他暗自算時間,耐心地等到主題音樂來到最纏綿動人的一段,才透過麥克風,送出他沙啞性感的嗓音。

“小學的時候呢,我在班上經常被一位女同學欺負……各位不要笑,是真的。那個女生可悍了,又愛打抱不平,她說每次看一群女同學在我身後追著跑,她就看不過去,罵我踐踏女孩子的心。所以她是替天行道,就像小女生說的『代替月亮來懲罰我』——”一句動畫里的台詞冒出來,又是滿廳朗笑。雷楓樵清清嗓子,微笑掃視四周一眼。“所以呢,這回我決定選一個比較英氣的……”

咚!

話說到一半,一道低沉的聲響忽地打斷他,他回頭,愕然發現那個做護士打扮的女人居然跌倒了,臉趴黏在地,跌得狼狽不堪。

全場靜寂。

見自己成為全場焦點,她急急撐起身,拾回護士帽重新戴上,從頭到尾一逕低著頭,尷尬不已。

眾人回過神來,不禁一陣狂笑。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像是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

“……我決定選她。”

在滿堂哄笑聲中,雷楓樵朗朗開了口,牽過她的手,將紅玫瑰遞給她。

“好有紳上風度哦!雷。”幾個人猛吹口哨。

雷楓樵沒理會他們,逕自握了握落難女子的手,柔聲安慰她。“別緊張,沒事的。”

她默然不語。

“放心吧,他們頂多在報上寫幾句調侃的話而已,而且我又選了你,說不定他們會以為這是主辦單位故意安排的橋段,好讓我英雄救美呢。”

“……”

“抬起頭來,勇敢地面對他們。嗯?”他誘哄她。

“嗯。”她柔順應聲,轉過身來,面對一室看熱鬧的群眾,清麗的容顏剛揚起,便引來一陣驚嘆與更加尖銳的口哨聲。

“哇哦!好漂亮。”

“雷,你可撿到寶了!”

雷楓樵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瞧著身旁手拈玫瑰,微笑既羞澀又甜美的可人兒。

她不是……何湘灩嗎?

她偏過臉頰,玫瑰抵上唇,笑睇他的模樣好俏皮,明眸璀亮璀亮,閃著淘氣的光。

“你是故意的?”他忽地領悟了,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問。

“只是一個實驗而已。”她讓玫瑰掩去自己的回答。

“實驗什麼?”

“看你是不是真那麼有紳士風度。”她媚睇他一眼。

他微笑了,抬起她下頷。“所以,你是因為我才來參加這個角色扮演的?”

“不是。”她否認。“只是巧合。”

“巧合?”他不信。世上哪來那麼多因緣際會?

“信不信由你。”她也不爭辯,緩緩把玉臂擱上他的寬肩,盈盈如秋水的眸含著無限誘惑與邀請。

他接受了,一把攬起她的腰,在喧鬧掌聲中,在鎂光燈不停快閃下,抱著她穿越粉玫瑰拱門。

這一抱,直進了主辦單位刻意為他們保留的休息室,雷楓樵才將何湘灩輕輕放落在室內的貴妃榻上。

沒讓她有起身的機會,他跟著側躺上楊,手撐著頭定定俯視她。

她沒有逃,也不掙扎,就這麼靜靜躺在原處,微笑回迎他隱隱熾烈的眼光。

“你是不是等不及了?”他啞聲問她,右手不安分地摘下她把在發上的護士帽,手指懶洋洋地梳著她的發。“好軟。”他低嘆,微微張開五指,讓墨黑的發瀑在指間流瀉。

她也沒抗議,就由他玩弄自己的發。

“是不是等不及了?”他又問一次。

“等不及什麼?”她眨眨眼。

“等不及我遲遲不約你。”俊唇邪邪一勾。“坦白說,你是不是等不及了,所以才主動出擊?”

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呵。

何湘灩在心底嘆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我說過,只是巧合。”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的。”他俯近她,挑逗地點點她鼻尖。“我親愛的白衣天使。”

他喚她的語調就像她已經是他的人似的,那麼寵溺又充滿佔有欲。

她輕輕咬了咬舌,阻止自己只因一聲呼喚便失去理智。

“你啊,每次見面都讓我驚奇不已。”帶著笑意的眸擒住她。“第一次見你,你是大跳艷舞的兔女郎,第二次見你,你成了能干的女強人,還戴上一副讓人討厭的眼鏡,第三次見你,你居然變身成護士了。”

“我喜歡讓人吃驚。”她淺淺抿唇。

“看得出來。”他低低一笑。“千面女郎。”

又是一聲性感到極點的輕喚。

她腹部一緊。

哎呀呀,她可不能這麼輕易就淪陷啊!

“你喜歡我嗎?千面女郎。”他問她,不安分的手由她的發游移到她的頸,順著護士上裝的V形領口慢慢往下滑落。

她呼吸微微急促。

“有很多仰慕我的女人為了接近我,用盡鎊種花招。”他慢條斯理地說︰“有人會到公司門口等我下班,有人去听我每一場演講,有人打听到我住哪家飯店,還會自己脫光衣服溜上床等我——”

啊,他真的那麼受歡迎嗎?

“告訴我,你對我的興趣就跟她們一樣嗎?”修長的手指,以最慢的速度解她上衣的第一顆鈕扣。

“我對你……是有興趣。”渾圓嬌挺的乳峰起伏著。“不過不是你想像的那一種。”

“那麼,是哪一種呢?”手指滑向第二顆鈕扣。

“事實上,比起你的身體,我更需要你的紳士風度。”

“紳士風度?”第三顆。

“我希望你能對我發揮一些紳士風度,就像剛剛一樣。”

“哦?”他停下解扣的動作,大手卻仍貼在她胸前,恰恰落在乳緣下方,炙熱的溫度透過布料熨進她體內。

一聲輕吟隨著長長的吐氣在她不經意間逸出,她閉上眸,感覺心跳不爭氣地加速著。

這男人,魅力果然超群啊!而且深諳調情技巧。

不能再任他采取飽勢了,否則在這場交鋒中她可是會一敗涂地呵!

她舒展眼睫,露出彌漫著一潭水霧的眸。“你喜歡我嗎?雷。”這聲低喚,好嬌好嬌。

雷楓樵眼神轉深。

“你想得到我嗎?”她繼續問。這一次,聲音是細微沙啞的。問完後,甚至拿舌尖慢慢舔舐唇緣一周。

他復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幽暗的眸像是評估她在算計些什麼,幾秒鐘後,欲望終于佔了上風。

他轉過身,整個人壓在她身上,嘴角邪邪挑起。“那你呢?你願意把自己給我嗎?寶貝。”

“我願意。”她定定望他。“只要你答應幫我一個小忙。”

“什麼忙?”他蹙眉。

她抿唇一笑,藕臂輕輕推開他,坐起上半身,取出裙袋里的手機撥了個電話。

對方接起後,她立即吩咐。“麻煩你現在過來。”

雷楓樵望著她的舉動。“你打給誰?”

“律師。”

“律師?!”他瞪大眼。

她淺淺一笑,不理會他震驚莫名的表情,逕自扣回襯衫衣扣,然後伸手攏了攏微亂的秀發。

“可以讓一讓嗎?”她悠然問,明眸望向他仍然擋在身側的身軀。“我不想等會兒律師進來時看到這麼不檢點的畫面。”

他不肯讓,右手箝住她嬌小的下頷,湛眸銳利。“介意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女人。”

“別急,等下就知道了。”她拋一個媚眼給他,一面伸手替他翻正領口,溫柔地拂了拂襯衫壓出的幾道痕。

正當她替他整裝完畢,滿意地仰後身子欣賞時,門扉也傳來幾聲輕叩。

“進來。”

踏進室內的是一個頭發半白、肚子微微發福的中年律師,臉上油光紅潤,顯然營養充足。

他瞥了坐在貴圮楊上的兩人一眼,稀疏的眉揚了揚,眼眸閃過利光。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李律師,李律師,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雷楓樵。”

“你好。”李律師朝雷楓樵伸出手。

雷楓樵站起身,與他一握。“請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問李律師,口氣很禮貌,眼神卻凌厲無比。

“我來解釋一下。”李律師遞給他一張名片。“敞姓李,令尊雷萬里委托的律師。”

雷萬里?他的父親?

雷楓樵變了臉色,陰沉得嚇人。“我沒有父親。”他將名片遞回給李律師。“我想你找錯人了。”

李律師又是一揚眉。“難道吳柔芳不是你的母親嗎?”

“她是我的母親沒錯,可是我沒有父親。”雷楓樵神色冷硬。

那個在他未滿兩歲時便拋棄他們母子倆的男人不是他父親!

“我知道你恨你父親,他也很後悔當初不該離開你們母子倆。”李律師放軟聲調。“不過他真的很希望你能接下他的農場。”

“接下?好好的為什麼要我接下?”不祥的念頭掠過雷楓樵腦海,他僵住身子。“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李律師沒說話,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忍。

他死了?那個拋妻棄子的男人死了?那個害得他母親為了撫養兒子長大含辛茹苦、過勞而死的男人,那個害得他從小受盡同學朋友欺凌嘲笑的男人——死了?!

死得好啊!死得……太好了——

他緊握雙拳,指尖用力掐入掌心,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滿腔激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根據令尊指示,他將農場的一半所有權留給你。”

“我根本不想要什麼農場。”他冷笑兩聲。“讓他留給別人吧。”

“你真的願意放棄農場?”李律師問。

“沒錯。”

“那麼,農場就無條件全部歸何小姐所有。”

何小姐?何湘灩嗎?

雷楓樵驀地轉頭,狠狠瞪向靜靜站在一旁的她。“這怎麼回事?你跟那老頭認識?”劍眉忽地陰沉一擰。“你該不會跟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吧?”

“我並不覺得我跟萬里的關系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何湘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們是好朋友。”

“好朋友?朋友?哈!”他冷啐,鷹眸噴出烈火。“我不相信他會無端把農場留給什麼好朋友!除非那女人服侍得他很滿意!”

“看在你情緒激動的分上,我原諒你的口不擇言。”相較于他的憤慨,她顯得平靜。“不管你認為我跟你父親是什麼關系都好,只要你肯將農場的另一半所有權讓給我就好。”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半晌,才咬牙切齒道︰“所以你是為了那座該死的農場才來接近我的!是嗎?你故意惹得我心猿意馬,故意讓我對你產生興趣,都是為了想得到那座農場?”

“沒錯。”她坦然承認。

而這大大剌傷了他的自尊心。想他雷楓樵縱橫情場這麼多年,如今卻被一個女人這般耍弄。

“你以為事情會這麼順利嗎?我偏不讓給你!”他憤然。

“如果你堅持要留下你那一半的所有權,你就必須在農場堡作一年。”她盈盈淺笑,完全無視他的怒氣。“我想你一定不會願意吧?”

“在農場上工作?”雷楓樵眉峰皺得更緊。“這什麼意思?”他轉向李律師。

“根據你父親的指示,你必須在農場上住滿一整年,才能得到你那一半的所有權。”李律師解釋。

“而且不光是住而已,還必須打理農場上一切日常事務,簡而言之,就是要你做個道道地地的農夫。”何湘灩微笑補充。

他瞪她,這一瞬間,他又有伸手掐死她的沖動了。

“我想你一定不願意吧?”她偏頭睇他,唇畔的微笑甜蜜。“風流瀟灑的花花公子跟灰頭土臉的農夫,形象相差太遠了。”

他鐵青著臉,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那你呢?難道我父親沒要求你也得當個農夫?”

“其實何小姐也一樣。”李律師主動替她回答。“你父親的意思是希望你們兩個一起住在農場,直到其中一人放棄為止。當然,如果你現在就願意簽下轉讓書,農場可以馬上就歸何小姐所有。”

“你會願意住在農場里當農夫?”雷楓樵狐疑地打量何湘灩。“那你的工作怎麼辦?”

“我已經跟公司報備過了。”她微笑。“這一年我不找新保戶,只服務舊保戶。當他們需要我時,我再回去處理就行了。”

“這樣你這一年豈不是會白白錯失很多賺錢的機會?”千萬年薪,可不是每天賦閑在家就能賺來的。

“我無所謂。”她聳聳肩。“為了讓萬里安心地走,我不介意犧牲一點。”

才怪,他才不相信這麼一個嬌艷美麗的都市女郎肯窩在鄉間當什麼勞什子農夫!除非——

湛黑的眼珠一轉,他忽地微微笑了。“農場到底在哪里?”

“苗栗,很鄉下的地方。”她刻意強調。

“是嗎?”他揚眉。“我想那座農場大概不小吧?”

“不是很大,小小一間而已。”

“也許里頭有很多牲畜乍羊?”

“寥寥幾只而已。”她攤攤手。

“也許還附帶一棟漂亮的豪宅?”

“你想太多了,雷。”她搖頭嘆氣,好無奈的樣子。“只是一間老舊的小房子而已。”

為了一座只有幾只牲畜的小農場和一棟老舊的破房子,她會願意留在鄉下工作一年?

炳!

雷楓樵不再追問,心中已然有了底。

眼前這個女人,可是保險業界的頂尖業務員,年薪上千萬,等閑男人根本不看在眼底。

這樣的女人,絕不可能為了一座破農場笆願伺候一個老男人!這其間,肯定有詐!

“簽吧,雷。”何湘灩將轉讓書跟原子筆遞給他,大大的眼楮眨呀眨地,眨出嫵媚迷霧。“就當幫我一個小忙。”

雷楓樵譏誚地瞪著白紙黑字的合約,不置可否。

“簽嘛。”她噘起性感的唇,撒嬌般地望著他。

他依然動也不動。

眼見光撒嬌還不成,何湘灩攬住他,櫻唇在他耳畔摩挲著。“你很想要我吧?雷。只要你肯幫我這個忙,我可以——”她沒繼續說下去,柔軟的嬌軀宛如貓咪調皮地磨蹭著他,誘惑許諾盡在不言中。

他冷冷地笑了,陡地伸手扳過她臉龐,對準她的唇毫不猶豫地狠狠一吻。

他用力吻著,牙齒粗魯地搓揉著她柔軟的唇瓣,像一頭被惹惱的猛獸,狂肆地以此發泄怒氣。

然後,他將遭他吻痛的她使勁推開。

毫不憐香惜玉的舉動令她身子一晃,小腿肚撞上貴妃楊邊緣,一陣生疼。

“好痛唷!”她尖呼,明麗的眸委屈地漫開一抹紅。“雷,你好過分。”嬌嬌地抗議。

他置若罔聞,冷淡地望她。“你可以停止在我面前演戲了,何湘灩,我已經決定了。”

“你決定怎樣?”她仰頭,期盼地望他。

“我決定繼承這座農場。”他一字一句,嘲諷地對她微笑,等著看她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如他所願,她眼眸圓睜,芳唇微啟,秀眉緊顰,一副既懊惱又難以置信的神態。

可他沒看見,當那顆美麗的小腦袋垂下時,拿睫毛膏刷得卷卷翹翹的眼睫之後,閃過的卻是愉悅得意的光彩。


第四章

他上當了!

不,他沒上當……不對,還是上當了!

瞪著眼前料想不到的景致,雷楓樵瞠目結舌,一時怔愣當場。

雖然從小便生于都市、長于都市的他對農場並沒多大概念,但當何湘灩爭著想要他那一半的農場繼承權時,浮現在他腦海的是曾在電影上看過的一片廣闊綠野。

當然,他從沒真正相信過他那個拋妻棄子的老爸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大成就,但他想,能讓那勢利的女人爭著想要的農場總不會差到哪里去。

至少,該有一片遼闊得不見邊際的綠茵;柵欄里,圈著上百頭牛羊,馬廄里,也許還有幾匹高挺帥氣的駿馬。

或者,有一片廣大的果林,綠葉成蔭,枝頭累累結著讓人垂涎欲滴的飽滿果實。

至于農場里的房子,OK,可以不用像英國的城堡那般氣派,也不必像法國葡萄酒莊格調高尚,只要起碼有個幾層樓高,像棟普通的鄉間度假別墅即可。

可是……這些是什麼?

在他面前這一片荒涼、破敗、灰暗與老舊究竟是什麼?!

木造的矮小牛棚里,隨便圈著三頭乳牛。一旁,幾頭肥傻到極點的豬一面在爛泥里打滾,一面嗷嗷叫著,臭氣燻天。

農舍外,一方小小的空地種了幾排蔬菜,卻一棵棵都像極度營養不良,枯瘦又委靡。

菜園延伸過去,似乎是一片樹林,只不過前頭見到的幾棵樹除了一堆要掉下掉的葉子,好像什麼也沒。

至于他幻想中的鄉間別墅——不,那豈止不是一棟別墅,連間房子都說不上,涂在木這外牆上的白色油漆,早就因歲月侵蝕,褪成慘澹的灰色,斜斜的屋頂看來岌岌可危,像隨便一個地震來襲便會坍落。

這,就是那個老頭留給他的農場?就是何湘灩搶著跟他要的農場?

就這麼一個破爛地方?

他不敢相信。

“你騙我。”雷楓樵驀地轉身,瞪向開車載他前來此地的女人。“這不可能是你想要的那座農場。”

“這就是啊。”何湘灩仰起容顏,朝他甜甜地笑。“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他一窒。

“我是不是跟你說,這間農場面積不大?”她問。

他神色陰暗地點頭。

“我是不是也說,里頭只有寥寥幾頭牲畜?”

他握緊拳,再度不情願地點頭。

“我是不是還說,這里的房子其實很破舊?”

他咬緊牙,還是只能點頭。

“瞧,我沒騙你。”她攤開雙手,好無奈的樣子。“是你自己不肯相信啊!”

沒錯,這些話她是全說過!

可問題是,她說這番話時的神態,以及當時的情景,讓人根本無法相信她的話!他敢打賭,不論是哪個男人听了,都只會認為她是為了騙走農場所有權才這麼說的。

任何男人都不會相信,她竟會願意為這麼一座殘破不堪的農場主動獻身。

任何人都不會相信——

“你是故意整我的!”一番思索後,他得到了這個結論,高大的身軀充滿威脅意味地逼近她,眸光銳利如刀。

“我沒有啊!”她無辜地眨眨眼。

“你故意讓我以為,我繼承的,是一座『真正的』農場。”他從齒縫逼出聲音。

“這是一座『真正的』農場啊。”她柔聲道,還是一副無辜的神態。

“這里他媽的根本什麼都不是!這里比垃圾坑都還不如!”他爆發了,銳眼噴出火山熔漿,差點沒把她一張美美的臉燒出幾個窟窿來。

“你別那麼激動嘛。”她假裝害怕地搗住臉,清亮的眼瞳從指間縫隙偷 他。“這里是破了一些,不過只要用心整理過,還是一間不錯的農場的。乳牛有很多牛奶可以擠,豬也可以拿去賣,果園里長出的水果也算產出啊。對了,還有菜園……”

“我要走了!”沒等她說完,他鐵青著臉轉過身,怒氣沖沖就要離去。

她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不能走啊。”

“我放棄這里的所有權!”他吼。“你想要這間破農場就送給你好了!”

“我是很想要啦,可是你已經簽了約了。”

他身子一僵。

“你忘了嗎?雷。”她甜蜜地提醒他。“那天你已經跟李律師簽下契約了,答應在這里工作一年。”

他繃緊下頷。

“合約可是不能隨便違反的喔,不然是要付違約金的。我記得我們約定的金額是一千萬吧,誰違約誰付錢——我是不介意白白拿到一千萬啦,不過你的財務狀況,不會因此有些小小窘迫嗎?”

他想殺人!

誰借把刀子給他吧!他想現在就把這女人大卸八塊!

雷楓樵轉回身子,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兩排白牙緊緊咬合,一個字也溜不出來。

陰沉到極點的神色讓何湘灩不禁咽了口口水,悄悄深呼吸一口,鼓勵自己別在他暴怒的氣勢下退縮。

“你考慮好了嗎?雷。”微顫的櫻唇勉強揚起微笑。“要留下來還是要給我錢?”

他沒回答,黑眸一下子降了溫,冰天雪地。

她凍得全身發顫,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如果你不願意留下來,就簽下這份轉讓書。”她打開皮包,取出另一份她早準備好的合約。“別忘了,三天後一千萬準時匯入我的帳戶。”

他粗魯地搶過轉讓書。

她愕然瞪視他的動作。

不會吧?他真的要簽嗎?

他可不能簽啊!這一簽,她這陣子所有的心血都白費了。

她咬住下唇,慌亂的心吊得高高的,屏息等待他的反應。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忽地雙手一扯,狠狠將轉讓書撕成碎片。

“好!我留下來!”他冷咆。“我倒要看看你千方百計騙我來,到底是想要什麼花樣!”

他願意留下來。太好了!

她松了一口氣,蒼白的臉總算染上些許血色,豐潤的唇也總算能真正笑開。

“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她主動挽著他的臂膀,仰望他的笑顏清甜可人。

“有我在這里陪你啊。”

他在生氣。

何湘灩一面拿雞毛撢子撢去家具上所有灰塵,一面小心翼翼地偷窺著悶坐在一旁的雷楓樵。

她輕輕嘆氣。

也不能怪他,任何人因為一時賭氣大意簽下賣身契,結果發現自己得困在一個破地方整整一年,應該都不會太高興。

事實上,他算有風度了,沒當場掐死她這個始作俑者。

她微微一笑,取來掃帚,開始掃地。待掃得差不多時,她鼓起勇氣問他︰“你可不可以也來幫忙啊?雷。”

他不說話,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這間房子舊歸舊,也有三層樓高,我一個人真的打掃不完。”她放柔嗓音扮可憐。“你也想我們今晚就有干淨的地方可以睡吧?”

“我沒打算睡這里。”他冷哼。

他還沒接受現實啊?

她嘆氣。“雷,合約上規定你一個月至少要有二十二天得住這里。就算你今天不住這里,總有一天要的。”

他責怪地瞪她。

“你還在生我的氣啊?”她又嘆氣,放下掃帚,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別生氣了啦,雷,氣壞身子可不好哇。來,笑一個。”她甜甜地道,兩根食指輕輕壓住他的嘴角,強迫他拉開微笑。

“你!”他不可思議地瞪她。

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女人?明知他對她怒火沖天,竟還敢來捋老虎須?她是不想活了嗎?

他很想狠狠教訓她一頓,可不知怎地,一顆硬起的心似乎逐漸軟了——

“你瞧,你被迫住在這里,我也一樣啊。你以後要種菜喂豬,我也是一樣。”她楚楚可憐地揚瘺眼睫。“你要做的事,我一樣也逃不了,你又何必這麼生氣嘛?”

“你究竟……”出口的嗓音出乎他意料的沙啞,他連忙清了清喉嚨。“你究竟為什麼要接受這種遺囑?你跟他……究竟是什麼關系?”

“我說過了,我們是好朋友啊。”她盈盈笑答。

“朋友?拜托,你們之間起碼相差三十歲!”他翻白眼,不信。

“難道你沒听說過忘年之交嗎?”她溫聲問。

“你跟他?”他蹙眉。“你們怎麼踫在一起的?”

“有一回,我到附近另一家農場玩,在林子里散步的時候踫見他,我們很聊得來,就成為朋友嘍。後來我偶爾放假的時候,會專程開車到這里來看他。”

“就這樣?”他狐疑地。

“就這樣。”她點頭。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老頭……有什麼好的?你為什麼會想跟他當朋友?”

“啊,你很想知道你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吧。”她偏過頰,望著他的眸晶瑩明亮。“我答應你,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誰說……誰說我想知道他的事了?”他粗聲駁斥她,眼神沉冷。“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也沒興趣!”

“真的沒興趣嗎?”

“完全沒有!”他冷酷地。

“好吧,我知道了。”她不再逼他,柔順地點頭。

看來要解開他與父親之間的心結並非一蹴可就之事。不過沒關系,她有耐心等。

她站起身,將掃帚交給他。

“你幫我掃地,我去提水。”隨口交代後,她也不管他反應如何,逕自走到廚房,裝滿一桶水提往客廳。

對她緩慢而吃力的動作,他像是看不下去,陡然搶過。“我來吧!”他粗魯道,主動接過水桶。

對她而言笨重至極的水桶,對他卻如小菜一碟,輕松對付。

縱然憤怒到極點,他仍然是那個習慣哄女人、見不得淑女落難的花花公子。

仍然是那個輕易惹得女人芳心悸動的雷啊。

望著他昂然挺拔的背影,她微笑了。

兩個人掃地擦地,忙了幾個小時,好不容易才將原本灰暗蒙塵的房子打掃得整潔明亮。

待何湘灩從廚房端出晚餐時,已將近九點。

“這就是今天的晚餐?”雷楓樵坐在沙發上,瞪著木頭幾上一鍋熱騰騰的碎肉粥。

“罐頭豬肉醬煮粥。”何湘灩介紹,聲音嬌脆。“配菜是土豆面筋、脆菜心,還有我現煎的荷包蛋。怎麼樣?”她在他身畔坐下,甜甜沖他一笑。“豐盛吧?”

“你以為自己在喂豬嗎?”他瞪她。“我打掃了幾個小時,你就給我吃這個?”不悅的口氣像丈夫埋怨偷懶的妻子。

“嘿!大男人,不高興的話你自己煮啊。”她嘟起嘴,拿筷子點了點他的額。“屋里除了罐頭跟米,什麼都沒有,我能變出晚餐來,你就該偷笑了。”

“算了,吃就吃吧。”他不情不願地接過她為他盛好的粥,舀一口送入嘴里。

“怎麼樣?好吃嗎?”她希冀地望他,仿佛期待他的贊美。

“拜托,只是把肉醬丟入稀飯里面煮,有什麼好吃難吃的?還不就是那樣?”他翻白眼。

“那也是我花了半個小時多才熬出來的啊。”俏唇嘟得更高。“你就不能禮貌性地稱贊兩句啊?”

“你啊。”雷楓樵瞪她,兩秒,忍不住輕輕一笑。

他認輸了。本來打算今天一整天都不給她好臉色的,可她實在太會撒嬌耍賴,教他一把怒火實在很難燒得起來。

可不成,他可不能那麼快就原諒她,否則大男人顏面何存?

為防止自己太快心軟,雷楓樵不再看她,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逕自打開電視。

螢幕畫面居然是微微跳動的。他連轉幾台,收訊都不夠清晰。

他擰起眉。“不要告訴我這鬼地方連電視都收不到。”忿忿丟下遙控器。

“山上嘛,收訊本來就會差一點。”她接過遙控器。“你應該慶幸起碼這里還有第四台可看。要是只有四台,我們日子可就難熬了。”

雷楓樵不可思議地瞥她一眼。

她怎能這麼一派樂天的樣子?難道她一點都不為未來一年的生活感到擔憂嗎?她是個城市女郎,不是嗎?

“你該不會是在鄉下長大的吧?”

“不是。”她搖頭。“我生在台北、長在台北,是道地的台北人。”

“那你怎麼受得了這種鬼地方?”他低吼。“這麼偏遠!連最近的超市都要開二十分鐘的車才能到。”

“那就開車去啊。”她聳聳肩。“反正我們又不是沒車。”

“還有這棟破房子!”他陰郁地注視她。“別告訴我你喜歡住在這麼破爛的房子里,我懷疑只要一下雨說不定還會漏水。”

“放心啦,這里不會漏水。”她環顧四周。“舊是舊了點,干淨就好了嘛。而且屋里有沙發有電視,有冰箱有冷氣,也算一應俱全。”

他愕然無語。

瞧她這麼坦然的模樣,他要再說下去,反倒顯得太過小氣,婆婆媽媽不似個男子漢。

這女人啊,莫非是他命中魔星?

想著,他悶悶地扒了幾口粥。

“別光吃稀飯,吃點菜啊。”她熱情地舉箸為他布菜。“這個菜心不錯,挺脆的。還有我煎的蛋,賞個臉嘗嘗嘛。”

“我自己來。”他板著臉。

“好啊,那你自己來。”她依然巧笑倩兮,俏麗的酒窩隱隱躍動。

他嘆息。

為什麼她要笑得這麼好、這麼可愛呢?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

“……咦?那個人是你嗎?”何湘灩忽地驚奇地拿筷子指著電視螢幕。“你上節目啦?”

他跟著掉轉目光,果然發現螢幕上他正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與一個女主持人對談。

是那天錄的節目。

他臉色一沉,想起正是那天錄影前他接到裴逸航電話,告訴他如何聯絡她。那時的他,因為終于得知她消息雀躍不已,如今想來,也許正是他踏入她陷阱的第一步。

“……那個女人喜歡你。”她突如其來道。

他一愣。“誰喜歡我?”

“那個主持人啊。”她偏頭望他,筷尖輕輕抵住唇。“看她的樣子,好像想一口吃掉你。”

“有嗎?”他蹙眉,仔細審視螢幕上裝扮艷麗的女主持人。

“都是你的錯。誰教你亂對人家放電?”她責備他。

他莫名其妙。“我哪有?”

“還說沒有?”她睨他一眼。“你看看,人家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你干麼對著人家猛笑啊?”

他對主持人笑?

雷楓樵愕然一瞧,果然發現螢幕上的自己正對著女主持人燦爛地笑。

“還有你看你的眼楮,沒事一直盯著人家干麼?”

“跟人說話,眼楮看著對方,不是一種禮貌嗎?”難道也錯了?

“可也不必看得那麼認真啊。”她皺起鼻尖,嬌嬌抱怨。“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楮是桃花眼?還這樣亂看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在吃醋嗎?

為什麼他覺得她的口氣听起來酸溜溜的,很像剛剛灌下一大瓶醋?

他新奇地望她,片刻,俊唇邪佞一勾。“你很介意嗎?”

“嗄?”她一怔。“我介意什麼?”

“介意我對其他女人亂放電啊。”他放下碗筷,索性捧起她的臉,專注地望她。“你是不是希望我只看著你一個人?”

“我……不是這意思。”嬌顏染紅了,她連忙躲開他的踫觸。

他卻不讓她閃避,一張俊臉靠得她更近,星眸像要直直望入她眼底。“這是你今晚這麼高興的原因嗎?因為可以跟我獨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呼吸一促。

“跟我住在這里一年,你很開心嗎?”他緊盯她,拿指尖刮她臉頰,動作很輕,透過指尖傳來的熱度卻燙得她頭暈目眩。

她勉力牽起微笑。“我當然……很高興嘍。能跟大眾情人雷住在一起,哪個女人不高興啊?”

“是嗎?”他似笑非笑地。“那我猜想,你應該不介意我們今晚共睡一張床吧?”

“那可、那可不行!”她喘了口氣,驚跳起身。“我可沒……我是說——我們暫時還是維持伙伴關系比較好,你知道,在農場所有權搞定之前,我不想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弄得太復雜。”

“你之前不是還想拿自己的身子交換我的所有權嗎?”他柔聲問。“你要不要再試一次?說不定我會願意將農場讓給你,順便附上違約金一千萬。”

“不、不,我想不必了。其實我……呃,我並不——”她囁嚅,臉頰一片尷尬紅霞。

“其實你要的不是錢也不是這間農場,你只想我認命在這里工作一年而已。”他替她回答。“因為你答應了那個老頭,對吧?”

“別那麼叫他,他是你的父親。”她柔柔糾正他的用詞。

“我高興怎麼叫他就怎麼叫他!”他乖戾地。

“……好吧。”

他深深望她。“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願意為他做到這種地步?也許你背後還另有更深一層的目的。”他啞聲道,神情因強烈不解而惘然。

那樣的惘然讓他在剎那之間,看起來竟像個小男孩一般無助,教她一顆心也跟著揪緊。

“對不起,雷。”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跟他道歉。“就當是我不對好嗎?就當是我的錯,你能不能原諒我?”

他默默看她。

“你以後會明白的,真的。”她急切地保證。“只要你住在這里,履行你的承諾,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呢?”他問。

“明白你父親的用心,還有我的用心。”她說,看著他的眼神好溫柔。

他只能嘆氣。

還能說什麼呢?不論他願或不願,他確實簽下了賣身契。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只是,不甘心啊!

“我真的不能要求一些額外福利嗎?”俊臉低俯向她,再度發揮花花公子的魅力。“如果有一些特別的好處,我會更心甘情願的。”他暗示。

“這個……最好不要。”她移開身子,像躲開什麼致命的吸引力般地躲開他。“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不是個好主意,但也不是絕不可行——是這樣吧?

雷楓樵星眸閃過一絲興味,逕自將她的話解讀成自己想听的。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氣了。憑他追女人的手段,還怕她不手到擒來,乖乖與他花前月下,大談浪漫戀愛嗎?

這麼一想,他被迫困在這破農場一年的事,好像也不是太過難以忍受了。

第五章

他太天真了!困在農場這件事比他所想像的還悲慘痛苦。

朱熹說要“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他雷楓樵還更慘,同樣要黎明即起,還不只灑掃庭除。

來到農場第二天,他一早便被何湘灩挖起床——真的是一大早,還不到六點!

這對一向習慣夜貓子生活的他簡直是一大酷刑,他足足在床上耍賴掙扎了十幾分鐘,直到她拿清水來潑醒他,才心不甘情不願滾下床。

迷迷糊糊盥洗完畢,他臉色蒼白地走下樓,經過廚房時,竟听見里頭傳來輕快的吟唱聲。

她居然在唱歌。

一大早,居然精神那麼好在唱歌——老天!

雷楓樵听著,頹然倒落客廳沙發,頭發微亂,雙目無神,這一刻,再也顧不得他平日瀟灑閑逸的形象。

何湘灩端著早餐出來時,見到的正是這一幕——一個男人靠坐在沙發上,眼眸半閉,狼狽地打著盹。

她輕笑一聲,擱下餐盤,拿起咖啡壺斟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遞給他。

“喝一點,你精神會好一點。”

他接過,啜飲一口,然後揚起懊惱的眸打量她。“你精神怎麼這麼好?”

一頭烏亮的秀發拿碎花布巾柬成馬尾,臉色紅潤自然,一身簡單的短T恤加牛仔褲,她看起來帥氣又俏麗,神采奕奕得教他嫉妒不已。

“我習慣早起。”她拿起一片餅干放進嘴里咬。“我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慢跑,今天不過是比平常早半個小時而已。”

她晨跑?他微微汗顏。她晨跑的時候正是他在床上好夢正酣的時候,而且說不定才剛剛上床沒多久。

“你今天也慢跑了嗎?”他隨口問,也抓起一片餅干啃咬。

“今天光叫你起床就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慢跑?”她瞠睨他。

他沒好氣。“我們到底這麼趕做什麼?為什麼不能多睡一會兒?”

“你忘了自己來做什麼的嗎?你是來工作,不是來度假的。”她笑。“快吃吧,吃完我們還得做事呢。”

“什麼事?”

“一些農夫該做的事。”她淡淡回答。

他听了,卻一陣無名驚恐。“你會嗎?”他可不曉得一個農夫該做什麼啊。

“我當然也不會。”看出他心中的疑慮,她笑道︰“不過你放心,有人會教我們。”

“誰?”

“呃,陳伯。”黑眼珠靈動一轉。“我還沒跟你介紹,他是你父親留下的幫手。”

“他有請幫手?”雷楓樵不太相信。“這麼破爛的農場也有人願意來打工?”

“不然你以為這段期間,那些豬跟牛是怎麼活下來的?”何湘灩美眸含笑。“總要有人喂它們啊。”

“等等!”雷楓樵聞言,胸臆間的驚懼忽地加深。“你說農夫該做的事,嗯,該不會也包括要喂那些牲畜吧?”

“當然。”她果斷地回答。

他倒抽一口氣,無法置信地瞪她。“要我去喂豬?”要他這麼瀟灑俊逸、挺拔優雅的帥哥去……喂豬?!

“這有什麼值得吃驚的嗎?”何湘灩雙手交抱胸前,眉眼笑意盈盈,仿佛很以他的反應為樂。“可想而知啊。”

什麼可想而知?他根本從沒這麼想過!他本來以為這是座大型農場,就像他在好萊塢電影上看到的那些農場一樣,田地什麼的自然會有工人開著機器去照料,而農場主人只要戴著牛仔帽,端一杯威士忌,在夕陽下跟女主角談情說愛即可。

不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繼承的其實只是這麼殘破不堪的一座小農場,而且凡事還得親力親為。

雷楓樵呻吟出聲,大翻白眼。

也許他該認真考慮一下,怎麼樣在三天之內湊出一千萬來……把所有的股票跟基金都賣掉不知道夠不夠?還是得把定存也解約?可他還有房貸呢,還有,上個月才剛換了一輛嶄新的保時捷跑車——唉,早知道別那麼耍帥就好了,原先那輛捷豹也不錯嘛,干麼非開保時捷不可?

“……你在想什麼?”見他想得出神,何湘灩好奇地湊過來,晶亮的大眼眨了眨。“該不會在想要怎麼重新配置你的資產吧?需不需要我這個專業人員來幫你規劃一下?”

她在取笑他。他知道。

這壞心的女人!

他瞪她一眼,見她笑容燦爛,眼神俏皮,忽然覺得胸口一緊。

她怎能在將他氣到極點的時候,又讓他忍不住為她心動?

他簡直……拿她沒辦法。

“喂豬就喂豬吧。”他喃喃,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這副糗樣除了她和那個陳伯以外,別人也見不到。

“那就快吃吧,吃完我帶你去見陳伯。”

清晨,燦燦天光肆意灑進牛棚,照亮兩道端坐在兩頭乳牛前的人影。

這兩位,自然是農場新鮮人雷楓樵與何湘灩,而他們身後,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默默站著。

“好啦,我們已經清洗過牛的乳頭,陳伯也幫我們預擠了一些倒掉,現在要正式來了喔!小心一點,別浪費得之不易的牛奶啊。”何湘灩叮囑雷楓。

“知道了。”雷楓樵不耐地應。“來吧。”

“好,一——”兩雙手各自輕輕捏著乳牛兩只乳頭。

“二——”確定最佳位置。

“三!”開始動作。

尖叫聲四竄。

“喂!你別往我這邊擠啊!”何湘灩喊,偏頭躲著飛濺過來的牛奶。“對準你的擠奶杯啦!”

“我也很想啊!問題是,我也不懂為什麼它們會這樣噴出來?我明明對準了啊!”雷楓樵喊冤。

“不是告訴過你要抓哪個點了嗎?”

“我是抓著啊!”

“喂喂!你還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兩個新鮮人你一言、我一語,夾雜著乳牛陣陣哀嚎聲,搞得農舍里雞飛狗跳。

站在他們身後的陳伯蒼老的嘴一抿,忍不住微笑了。

“陳伯,你別光在那邊偷笑。”雷楓樵回頭瞪他。“快來幫我搞定啊。”

陳伯沒說話,歲月淬煉過的老眸閃過一道異樣光芒,他看了雷楓樵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移動精瘦的身軀,接過雷楓樵抓握的兩只乳頭。

“看著。”他低聲道,耐心地再示範一次擠牛奶的訣竅。

“我就是這麼做的啊。”雷楓樵看不出自己哪里錯了。

“你的手勁不對,太用力了。”陳伯說。

“是嗎?”

“別緊張。你一緊張牛也會緊張,它感覺得到。”

“你的意思是動作要溫柔一點?”

“溫柔,堅定。”陳伯簡潔地。

他懂了。

雷楓樵領悟,俊唇調皮一勾。“就跟對待女人的方式一樣嘛。”他若有深意地瞧了何湘灩一眼。

她粉頰一紅。

見她被他逗得頰生紅暈,不知怎地,他心情忽然好多了,伸手拍了拍乳牛的頭。

“寶貝啊,寶貝,我需要一點牛奶,麻煩你借我乳房一用。我答應你,”他頓了頓,嗓音刻意沙啞。“我一定會溫柔對待你的。”

何湘灩聞言,臉頰更燙。

這家伙!表面上像是對乳牛說話,其實根本就是向她暗示嘛。

而且還故意用那種沙啞性感的腔調說話——色極了!

“好,我就當自己在擠女人的乳房。”雷楓樵自言自語。“要溫柔而堅定。”他伸手,慢慢抓住乳牛飽滿的乳頭。

說也奇怪,這回真的行了,新鮮溫熱的奶液乖乖地注向奶杯,一滴不漏。

見狀,他得意地笑出聲。“啊炳!原來乳牛跟女人一樣,都喜歡人哄。”湛眸又是詭譎地朝她一瞥。

她只能無奈地咬唇。

擠牛奶都可以擠出這樣的結論——這男人果真不負花花公子之名啊。

一陣忙亂過後,兩人總算成功擠出兩小盆牛奶,成果不算豐碩,但第一次有此成績,也不錯了。

陳伯滿意地點頭。

“下一個行程是什麼?”擠出心得的雷楓樵此刻心情可好得很,摘下手套,拍拍手問。

“下一個……”陳伯沉吟,還沒來得及回答,何湘灩便搶先插嘴。

“當然是喂豬嘍!”她朝雷楓樵扇了扇濃密的眼睫。

雷楓樵下巴一落。“什麼?”

“喂豬。”她甜蜜地重復。

“真的要?”他望向陳伯,仿佛在期待後者的否決。

“豬我已經喂過了——”陳伯說,正當雷楓樵剛松了一口氣時,他又繼續道︰“不過豬圈已經很久沒清,差不多該打掃了。”

打掃豬圈?!

雷楓樵如遭雷擊,全身僵硬。

“你跟我來,我教你怎麼清理。”陳伯慢條斯理地對他說道。

他沒答話,神智仍處于恍惚中。

“雷,雷?”何湘灩在他眼前搖晃玉手。“你沒事吧?”

“我……沒事。”雷楓樵定定神。“我只是……我剛剛好像听說——”平素湛亮的眸抹上迷惘。“我好像要——”

“打掃豬圈。”何湘灩笑吟吟地接口。

他心跳一停。

“快去啊。”她輕輕推他。“陳伯等著你呢。”

“那你呢?”他蹙眉。“為什麼你不必來?”

“因為我要去采購啊。”她眨眨眼。“冰箱跟儲藏室里幾乎什麼都沒有了,我總得開車下山補充些食物吧,還有屋里也缺一些裝飾品,我想順道買一些。”

“你去快樂地『瞎拼』,而我留下來打掃臭氣燻天的豬窩?這公平嗎?”他怪問,望向陳伯。“陳伯你說,這不公平吧?”

“男人女人本來就該分工合作。”陳伯淡淡一句。

“听到了吧?”何湘灩攤攤手,一副“事情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的嬌態。“那我先走嘍,你就乖乖跟著陳伯學其他農場堡作吧。”

語畢,她玉手一揮便翩然離去,頭也不回。

他只能懊惱地瞪視她的背影。

陳伯看他一眼。“你根本不想來這里吧?”他忽問。

“什麼?”雷楓樵沒听清。

“我說你……”陳伯清了清喉嚨。“其實根本不想留下來。”

“誰會想留下來?”雷楓樵聳聳肩,鄙夷地瞧了一眼周遭髒亂頹圮的環境。

“那你為什麼還留在這里?”

“因為我答應那個女人了。”他悻悻然,跟著陳伯走向豬圈。“我被那女人騙得簽下賣身契,也只能認命了。”

“你喜歡她嗎?”

“什麼?”

“我問,你喜歡何小姐嗎?”陳伯耐心地重復。

雷楓樵直直瞪他。

“如果不是喜歡她,又怎麼甘心被她騙?”陳伯對他的瞪視倒是坦然以對。“總不會是為了……你父親吧?”

雷楓樵身子一僵。“你知道他的事?”

“當然,我以前是幫他工作的啊。”陳伯沉聲答,深深看他一眼後,又補充一句。“我也知道他將這里留給你跟何小姐。”

“真是奇怪的人,對吧?”雷楓樵干笑一聲。“居然把他的東西留給一個不相干的人。”

“你是指何小姐嗎?”

“我是說我。”雷楓樵冷冷道︰“我跟他根本就是陌生人。”

“……你是他兒子。”老人啞聲道。

“一樣是陌生人。”他毫不容情。“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是這樣嗎?”陳伯漫應,彎下腰,將一捆長長的水管接上水龍頭。一面接,一面漫不經心似地說道︰“你可能不記得他了,可他一直記得你。”

“是嗎?”冷冽的芒在雷楓樵眼眸深處點亮。

“他常常告訴我關于你的事……”

“別說了!”雷楓樵低斥。“我不想听。”

“對你父親,你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嗎?”陳伯問,老眸直盯著水管。

“沒錯,我沒興趣,一點也沒有。”雷楓樵重重強調。

“好吧。”老人長長嘆口氣,拿起一副塑膠手套遞給他。“戴上,跟我來。”他拉起水管,率先邁開步伐。

雷楓樵卻沒立刻跟上,他腦海里,還回蕩著方才老人告訴他的話。

他一直記得你,常常告訴我關于你的事……

去他的!那老頭離開的時候他才兩歲,他能告訴陳伯他什麼事?難不成告訴人家他什麼時候學會走、學會說話嗎?

那個陳伯根本就是在撒漫天大謊,他一個字也不信!

可是為什麼,一顆心像是微微動搖了?躍動的速度加快了,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為什麼?

真該死!雷楓樵在心底低咒一聲,他用力甩頭,仿佛意欲甩開腦中不受歡迎的思緒。

然後他戴上手套,跟在老人後頭踏入豬圈。

既然他答應了何湘灩留在這里工作一年,他就說到做到,只要該做的事都認命去做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不必多想。

就這樣,花花公子的農場生活開始了,除了每周六晚上趕回台北主持現場播音節目︰“花花世界”,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農場。

帶狀的廣播節目暫時結束了,演講與各項節目邀約全數推掉,新書出版計劃也暫時延後。

堡作之外,社交活動幾乎全部放棄,以往夜夜笙歌的他,如今只要每周未能夠回台北跟老朋友一起喝點小酒,就謝天謝地了。

這天,他做完節目後便驅車直奔飯店,參加好友裴逸航的公司舉行的慶功宴,玉樹臨風的身影才剛踏入會場,立即引來一群狂蜂浪蝶追逐。

“雷,好久不見你了呢!”美女甲嬌嬌挽著他左邊臂膀。

“你這陣子都躲到哪兒去了?都不見人影!”美女乙霸佔他右邊臂膀。

“听說你買下一座農場,是真的嗎?”男人丙問,對他左擁右抱的艷福驚羨不已。“怎麼會突然想買農場呢?莫非花花公子轉性,想定下來了?”

此話一出,圍著他轉的幾個女人同時變了臉色。

“真的嗎?你真的要結婚了嗎?”

“那個女人是誰?”

她們爭相追問,言語中冒出的酸水幾可侵蝕一室歡樂氣氛。

“誰說我要結婚的?”他連忙否認。“我雷楓樵是何許人也,怎麼可能笨到踏入婚姻的墳墓?”

“說的也是。”美女們安心了,彼此對望一眼,都是失笑。

全台北市誰宣布要結婚,她們都相信,就是花花公子雷絕不可能。

這也是她們即使全仰慕著他,彼此之間也能相處如此和諧的主因。因為她們都明白,無論是誰,都只能與這天生的情場浪子來一場短暫韻事,無法得到他天長地久的承諾。

無所謂,只要他在與自己交往的時候是真心愛著自己即可,只要曾經擁有的是最甜蜜、最浪漫的,誰在乎能不能天長地久。

“那農場是怎麼回事?”美女們追問︰“你真的買下一座農場了嗎?”

“呃。”雷楓樵古怪地揚了揚眉。“嚴格來說,『一座』這個單位詞可能有點不太恰當。”

正確來說,是“一間”,小小的一間。

“這麼說你真的有一座農場?”美女把他的自嘲當承認,興奮得臉色發亮。“在哪里?”

“苗栗。”

“苗栗?哇哦!”眾女贊嘆,眼瞳同時燃起夢幻火苗。“是不是就像飛牛牧場那樣?里頭養了很多羊嗎?有一片很大的草原吧?”

“呃,沒有羊,只有幾頭牛,草地是有一片,只不過……”

“有沒有果園?可以采水果嗎?”

“果園是有,但是……”

“可以擠牛奶嗎?做乳酪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太好了!邀請我們過去住幾天好不好?”沒讓雷楓樵有機會詳細解釋,美女們便一個個拍著手,興高采烈地又蹦又跳。“大家一起過去住幾天,一定很好玩!”

“說得有理。”幾個男人也心動了。“最近工作忙得跟什麼一樣,很久沒好好休個假了。”

“走吧!大家一起到雷的農場度假!”

“好耶!”全員附議,掌聲熱烈。

不會吧?

雷楓樵瞠目結舌,愕然瞪著幾個自作主張的男人女人。

“就這麼說定了,我們下個禮拜過去。”

下禮拜?饒了他吧!

雷楓樵大翻白眼,正無助地想找救兵時,今晚宴會的主角裴逸航和他的新婚妻子溫雅恰巧相偕走來。

他如蒙大赦,扯了扯好友的衣袖。

“喂,逸航,你幫我勸勸這些人,他們居然說要到我的農場度假。”

“咦?可以嗎?”裴逸航的妻子溫雅聞言,一雙圓溜溜的眸瞬間綻出光彩。“我也要去!”

雷楓樵責怪地瞪她一眼。“小雅,你別火上加油,找我麻煩了。”

“誰找你麻煩了?”溫雅嘟起小嘴。“人家是真的想去啊!頂多付你食宿費行了吧?不會吃垮你的。”

“笨女人!搞不清狀況就別插嘴。”雷楓樵斥她。

這下,可惹惱裴逸航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誰說你可以用這種口氣跟我老婆說話了?雷。”

“就是嘛。”溫雅揮淚扮可憐。“人家是哪里說錯話了?你可以好好說啊,干麼罵人?”說著,揚起衣袖半遮面,好不縴弱。

雷楓樵干瞪她。

這女人的演技實在太高竿了,簡直可以獲頒奧斯卡金像獎。

想當年,她憑著這假淑女扮斯文的絕技迷倒無數相親對象,要不是身為柔道高手的真相實在紙包不住火,她早結過不知幾百次婚。

幸好那些男人夠長眼,全認清她的真面目了,只有他這個傻朋友,明知她的真面目還飛蛾撲火。

他搖頭嘆息。

“不然你說說,雷,你是有什麼困難不能讓我們過去度假?我們可以想辦法幫你。”溫雅忽問,嗓音柔得可以滲出蜜來。

“你明知道我有什麼困難。”他狠狠瞪她。“我不相信逸航沒告訴你關于那間農場的事。”

“呵呵。”溫雅玉手覆住唇,優雅一笑。“就是因為听說了,才更想去嘛。”美眸閃閃。

去干麼?看他出糗嗎?

雷楓樵臉色一沉。

“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看看吧,逸航。”溫雅仰起頭,小鳥依人地對著老公甜甜地笑。“你一定也想看看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如何放下身段,做個樸實的農夫——對吧?”

“嗯,我的確很有興趣。”裴逸航揉弄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頷。

“還有那位何小姐。人家久仰大名很久了,一直很想見見她呢。”溫雅嬌聲繼續。“你也是吧?畢竟人家也曾經為你大跳艷舞呢。”圓潤的嗓音隱隱含剌。

裴逸航眼皮一跳,神情頓時尷尬起來。“有這種事嗎?我不記得了。”

“哎呀呀,男人的記性真不好呢!”溫雅好無奈地嘆道︰“看來我得找個時間好好訓練一下你的記憶力才行。”凝睇他的眸光結冰。

“我的記憶力好像是不太好。”裴逸航干笑,輕輕咳了兩聲,右手柔柔撫上嬌妻粉頰。“你也知道,親愛的,別的女人我一向懶得多看兩眼的。連跟我對戲的女演員我都不一定記得她的長相了,何況那個什麼小姐?”他低下頭,眼光溫柔圈住她。“我啊,眼底只看得到你。”

靠!這麼惡心的話這家伙也說得出來?

雷楓樵在心底暗罵,不是滋味地看著這對新婚夫妻在他面前上演柔情蜜意的戲碼。

所以他說嘛,只有笨蛋才會自行銬上婚姻的枷鎖!瞧他這個好友,才結婚兩個月,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妻奴了!

“……那麼我們下周末就過去打擾了,雷。”溫軟的嗓音輕飄飄拂過雷楓樵耳畔。“先謝謝你的招待嘍。”

第六章

他很緊張,緊張得要命。

何湘灩好笑地看著雷楓樵像只無頭蒼蠅,一下搓手,一下扯發,在屋內漫無目標地亂轉。

“你別光站在一邊笑,還不快幫我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她聳聳肩。“兵來將擋,水來上掩嘍。”

“灩灩!”他憤慨地喚她。

她心一悸。

這不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從搬進這里第二天,他便說為了增進兩人友好的關系,他得喚她的小名。

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是這麼喚她。

不知怎地,無論他是生氣地喊她也好、溫柔地喚她也罷,他總能輕易讓她一顆芳心微微顫晃。

灩灩。

她喜歡听他這麼叫她,很像一個男人會喚他的女人的方式。

他的女人。

她臉頰一熱,為自己莫名的想法汗顏。

她怎麼會自認為他的女人了?他們……他們只是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合作伙伴啊,只是一起經營這間農場的合伙人而已。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何湘灩吸口氣,逐開腦海紛亂的想法。

“听我說,雷,這里並沒你想像的那麼糟啊!”她柔聲道︰“邀請幾個朋友來也沒什麼關系。”

“那怎麼行?”雷楓樵拉高聲調。“讓他們看到我雷楓樵窩在這麼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不笑死我才怪!”

男人,就是好面子。

何湘灩搖搖頭。“這里是偏遠了一些,可沒什麼不好啊。大家來鄉下度假,本來就是想遠離塵囂嘛。”她頓了頓,繼續說︰“何況我們這一個月也把這里整理得不錯了啊,牛棚豬圈都打掃得干干淨淨的,菜園的蔬菜也長得挺漂亮,果園里也有一些橘子可以采——還有這間屋子。”玉手比了比四周。“難道你不覺得跟你第一天來時比,已經變很多了嗎?”

這倒是真的。

雷楓樵跟著移轉目光,注視屋內的一切。

經過何湘灩巧手布置後,這間鄉下農舍已不像他初次看到時那樣髒亂簡陋了。窗明幾淨,窗台上擺了一盆盆觀葉植物,窗簾、桌巾、隨處可見的小擺設,走的是歐洲鄉間路線,精致可愛。

屋里沒有任何一樣昂貴的骨董或裝飾品,卻更顯得溫馨舒適,就像他在英國鄉間住餅的民宿一樣,滿滿的農家風味。

“現在呢,我們只要把屋子外牆拿油漆粉刷過,牛棚豬圈也重新整修過,應該就差不多了。”她說。

“還有草地外那片籬笆。”他接口。“有些折斷的地方,得要重新釘過。樓上那些客房也要換過床罩,窗簾也換過,再擺上幾瓶鮮花,添加幾件家具——”

“這樣就很不錯了啊。”何湘灩拍手,俏眸閃閃。“對吧?”她偏過頭,笑意盈盈地打量他。“一星期的時間,應該夠用。”

“是還可以……”

“絕對可以。”她握住他的手,堅定地鼓勵他。“讓我們一起加油吧。”

他怔怔望著兩人交握的手。“灩灩,你真是……”俊眸一抬,微笑地鎖定她。“你知道嗎?你很容易讓一個男人心動。”

那麼,他也心動了嗎?

她臉上淡淡刷紅了,媚眸卻已在他眼中找到了答案。

他的眼中,有感動、欣賞、心儀,最底處,還悄悄潛藏著不易察覺的情欲。

是的,他的確為她心動了。

可要讓這男人為一個女人心動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呵!這麼多年來,他幾乎無時無刻不處于戀愛中,他的身邊,一個又一個女人來來去去。

很顯然,他喜歡美麗的女人,也欣賞聰慧的女人。

而她,也許不小心將這兩種特質兼容並蓄了,可這並不代表她在他心中能有多特別。

要讓他心動太容易了,要讓他愛上自己也不難,問題是,這樣的愛戀能持續多久?

她的自尊與驕傲,不容許自己只是他其中一段風流韻事啊。

“灩灩。”他溫柔地喚她,靠近她,俊眸霸氣地圖住她。他因繁忙的農事而隱隱長繭的拇指,輕輕撫過她柔嫩的頰,帶來一股難以形容的顫栗。

“灩灩。”他性感的呼喚是種魔咒,能輕易迷惑一個女人的神智——

她猛然退後一步,狼狽地逃離他撒下的魅力之網。

“開始工作吧。如果我們要在下周末前準備好一切,這幾天可有得忙了。”

藍天晴朗,萬里無雲。

金色暖日悠閑地漫步于藍色蒼穹上,眼看著即將走到正中央那一刻,雷楓樵的朋友們歡然來訪。

三男三女,其中一對是雷楓樵的好友裴逸航夫婦,上周末晚上纏著雷楓樵的兩位美女當然也在列,以及她們的男伴。

雷楓樵與何湘灩站在掛上一串陶瓷風鈴的門口,迎接客人來臨。

“我們來了!雷。”美女甲與美女乙一見他,便熱情地直奔過來。“咦?你今天怎麼打扮成這樣?”

藍色牛仔襯衫、牛仔褲,外加一頂寬邊牛仔帽,他看來十足像電影上的西部壞男孩,迷人極了。

“好帥喔!”美女們仰慕地贊嘆。

“謝謝。”雷楓樵眨眨眼,右手隨意此了個童軍禮。

“這位是誰?你的新女朋友嗎?”美女們眼光一轉,望向站在他身旁的何湘灩。

後者穿著棉質長袖洋裝,頭戴草帽,嫻靜文雅的姿態也像足了電影上美麗的鄉間主婦。

“敞姓何,何湘灩。”她主動伸出手。

“你好。我是雷的前女友。”美女甲握了握她的手,微笑燦然。

“我是雷另一個前女友。”美女乙同樣微笑,望著何湘灩的眸毫無敵意。

這男人居然邀請他的前女友到農場度假,而且還一次兩個?

何湘灩難以置信,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也是甜甜地笑。

“雷,這農場好像比我們想像的小耶。”與何湘灩握過手後,美女甲轉向雷楓樵。

“是挺小的。”雷楓樵神色有些尷尬。

“不過看起來挺可愛的!”美女乙笑道︰“帶我們去參觀一下吧,雷。”

說著,兩位美女一左一右,挽著雷楓樵手臂,拖著他便直往前走。其中一位像想起什麼,回過頭,朝何湘灩眨了眨眼。

“你別介意,何小姐。我們跟雷沒什麼,只是好朋友而已。”

只是好朋友?

何湘灩口干舌燥地瞪著三個人的背影。

雷跟每一個前女友都成為好朋友了嗎?他竟有辦法讓這些女人彼此和平相處,誰也不對誰吃醋。

佩服,真是佩服。何湘灩眸光一冷。

如果是她的話,就絕不允許雷在挽著她的時候還同時摟著別人,他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這花心大蘿卜!真可惡……

“你的眼神看起來好像很想當場掐死雷。”一道脆嗓揚起,蘊著淡淡調笑。

何湘灩倏地回神,美眸和裴逸航的妻子相對。

“我是溫雅,請多指教。”溫雅大方伸出手來。“如果需要幫忙的話請告訴我。”她低聲道,星瞳調皮一眨。“我很樂意有機會教訓他。”

“啊,謝謝。”粉霞飛上何湘灩的頰。她的妒意——有這麼明顯嗎?

“你放心。對雷而言,過去的感情就是過去了。”裴逸航安慰她。“他這人是絕對不會吃回頭草的。”

“你們誤會了。我跟雷……不是那種關系。”她尷尬地解釋。

“是嗎?”溫雅笑望她。“可是你們倆今天的打扮很像一對情侶啊。”

“非常相配。”裴逸航和妻子一搭一唱。

“我們只是合作伙伴而巳。”何湘灩急急辯解。“真的!”

新婚夫妻互看一眼,眼底同時流過溫暖笑意。

“好,你說是就是吧。”平靜的口氣就像成熟的長者不與任性的孩子計較。

何湘灩臉頰更紅了。

“……何小姐,我們可以先進屋放行李嗎?”被兩位美女喚來當腳夫的兩個男人一面苦哈哈地從後車廂里搬下沉重的行李,一面插嘴。

何湘灩望向那兩箱起碼能容納一個禮拜以上衣物的大行李,不禁莞爾。

“你們不是打算只住一個晚上嗎?”

“是一個晚上沒錯。不過那兩個女人好像習慣一出門就把整個家一起搬出來。”男人無奈又幽默地回應。

她輕輕笑了。“好吧,我帶你們到客房。”明眸一轉,望向溫雅夫婦。“你們也一起來吧。”

領著客人們分別在三樓的客房里安頓後,何湘灩下樓幫大家準備午餐。

她先燒滾一鍋水,在滾水中撒下一大把義大利面條,接著準備生菜沙拉。待面煮滾後,撈出燙好的面擱涼。然後她打開瓦斯爐,以橄欖油爆香事先切好的大蒜。

清脆的鼓掌聲在她身後揚起。

“哇!你居然親自下廚。”

她回過頭,迎向溫雅笑意盈然的圓眸。“行李都安頓好了嗎?”她問。

“那些交給我老公就行了。”溫雅聳聳肩。“他最愛做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她走進廚房,掃了一眼流理台上的食材。“你在煮義大利面?”

“嗯。”何湘灩點頭,取出平底鍋里的大蒜和紅辣椒,放入切成小方塊的火腿。

溫雅羨慕地望著她熟練的動作。“好厲害。”她贊。

“其實我只會做這一道而已。”何湘灩吐吐舌頭。“義大利面真的不難做。”

“起碼你的動作比我俐落多了。哪像我,每次一進廚房,不是割傷就是燙到,搞得逸航每次都緊張得要命,到後來他索性不讓我下廚了。”溫雅輕嘆。

何湘灩微微一笑。“看得出來他很疼你。”

“雷對女朋友也不錯的。”

“……我知道。”

“你們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嗎?”溫雅柔聲問。

“不是。”何湘灩抓起一把荷蘭芹末,撒上鍋里拌炒的面條和配料,稍稍翻動一下,關上火。“我們只是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溫雅挑眉,不敢相信。

那個花花公子跟長得這麼美的女人在農場上獨居一個月,兩人之間居然什麼也沒發生,簡直是奇跡啊!

與其說是雷費盡心力克制自己,她寧願相信是何湘灩堅守原則,不讓他輕易越雷池一步。

好個聰慧的女人!她愈來愈欣賞她了。

溫雅淺淺抿唇。“要不要我幫你裝盤?”她主動要求幫忙。“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

“好啊,那就謝謝你了。”何湘灩回她一抹淡笑。

淺笑輕顰間,兩個女人的友誼就此滋生。

夜深了,新月掛上林梢,靜靜迤邐一地光影。

空地上,高高的柴堆上生起一爐火, 啪地燃燒著。

何湘潑與溫雅圍坐在火邊,端著杯紅酒,一面啜飲,一面天南地北地閑聊。

雷楓樵與裴逸航則坐在屋前門廊下,遠遠眺望著她們。

“看來你的女朋友跟我老婆,已經站上同一陣線了。”裴逸航淡淡評論。

“怎麼,你覺得不妙嗎?”雷楓樵語帶嘲弄。

“不妙的人應該是你吧。”裴逸航將嘲弄擲回。“要是小雅在何小姐耳邊多嘀咕幾句,我看你以後要追她可難了。”

“你錯了。”雷楓樵晃了晃手中酒杯,嘴角自嘲一撇。“現在要追她,就已經不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她還沒臣服在你這個大眾情人的魅力下?”裴逸航揚眉。

雷楓樵不語,仰頭飲了一口酒,算是默認。

“真的假的?”裴逸航不敢相信。“你們都已經住在一個屋檐下這麼久了,你至今還沒將她拐上你的床?”

雷楓樵瞪他—眼。

“哇哦!”裴逸航吹了聲口哨。“看來那女人不簡單啊。”

“她是很不簡單。”雷楓樵收回瞪視好友的眼光,復雜地停定何湘灩身上。許是溫雅說了什麼笑話吧,她正笑得開心,皓腕一揚,輕輕拂了拂垂落頰畔的發。他望著那女性化的動作,黑眸閃過一絲饑渴。

裴逸航注意到了,劍眉挑得更高。

“……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好一會兒,雷楓樵才勉強自己收回視線,煩躁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哪里不一樣了?”裴逸航好奇地問。

雷楓樵瞪著空空的酒杯。“我拿她沒辦法。”

“什麼?!”裴逸航以為自己听錯了。

“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雷楓樵低聲說,語氣微澀。“她不是幾句甜言蜜語就可以哄騙的。”他頓了頓,嘴角再度撇開自嘲。“反倒是我,常常被她要得暈頭轉向。”

“你會暈頭轉向?”裴逸航驚異得瞪大眼。

“經常。”雷楓樵苦笑。“你想想看我是怎麼簽下這張賣身契的吧。”他無奈自嘲。

豬要在天上飛了!裴逸航不可思議地想。一向在戀愛游戲中穩穩處于上風的雷楓樵,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

“她該不會就是你的真命天女吧?雷。”裴逸航好奇地問好友,仔細審視他的面部表情。“套句你自己說的話,你這個花花浪子該不會就為了她洗心革面,乖乖套上婚姻的枷鎖吧?”

雷楓樵一震。

“……你在胡說什麼啊?逸航。”他干笑,表面上仍是一貫閑散佣懶的姿態,握住杯緣的手指卻隱隱泛白。“她只是……只是一個比較艱鉅的挑戰而已。”

他再怎麼拿她沒辦法,也只不過需要多花一點時間和心血來攻進她的心房而已。他可沒想過要拿誓言與婚姻來做武器,那從來不在他考慮之列。

不論是多麼特殊的女人,都不值得他拿單身的自由來做交換。

不值得——他眸光一沉,提起身旁半滿的紅酒瓶,再為自己斟了一杯。

夜,更深了,雷楓樵的兩位前女友與她們帶來的男伴似乎都隱隱有了醉意,搬來CD音響放出音樂,踉蹌起舞。

“喂!大家都來跳嘛!”他們熱情地嚷著︰“雷,去請你的新女友跳舞啊!”

“對啊,湘灩,你跟雷跳過舞沒?他的舞技可好了,我有一回被他整個人轉得透不過氣呢。”美女甲吃吃地笑。

“他可是舞林第一把交椅,你如果不跟他跳,我可要自動報名嘍。”美女乙開玩笑。

“跳嘛!跳嘛!”

在眾人起哄聲中,一對男女主角隔著火堆相互對望,神情都很復雜。

終于,雷楓樵從門廊木階上站起身,筆直走向何湘灩。他俯下身,朝她伸出一只大手。

“來吧。再不跳的話,這些家伙能把整座農場傍吵翻了。”凝望她的眸璀亮得宛如天際星辰。“我想陳伯一定睡了,你也不想他們吵醒他吧?”

何湘灩仰頭望他,明眸流光瑩燦。“我不太會跳舞。”她矯聲道,啜飲一口紅酒,紅唇在杯緣留下淺淺的印痕。

雷楓樵望著那抹殘紅,一股沖動讓他劫過她的酒杯,就著殘紅處將剩余的美酒咽入腹內。

她臉紅地看著他充滿暗示意味的動作。

他笑了,笑容是壞男孩的淘氣,教她心跳一時紛亂。握住她柔荑,他拉起她,霸道地將她整個人摟入懷里。

“那天逗得我六神無主的兔女郎告訴我她不會跳舞?你想騙誰啊?小姐。”他俯望她,食指輕輕一點她鼻尖。

“我是真的不會跳嘛。”她垂斂眼睫,心慌得想要克制過于狂亂的心跳。是酒精的後勁發作了嗎?還是他性感的氣息實在太撩人?她覺得一陣頭暈。“那天跳的舞……我可是特別請老師教了我兩天才學會的。”

“才兩天就跳得那麼好了?”他環住她的腰,下頷抵住她頭頂。“看來你很有誘惑男人的天分啊!”

“你迷惑女人的本領也很不賴。”她反駁。

他低低一笑。“我迷倒你了嗎?”

她不語,螓首默默擱上他的肩,淡淡的男性體味縈繞在她鼻間,她嗅著,呼吸更亂了。

偏偏在此刻,CD音響里還傳出兩人都熟悉的一首英文歌。

“又是這首歌?都快變成我們的主題曲了。”他半開玩笑。

浪漫的月光下,女歌手以感性又激情的嗓音唱出一個女人掙扎于危險情網的心聲——

是指她嗎?

何湘灩澀澀地想,眼眸緊閉,實在不願深思這樣的問題。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他忽問,一面領著她隨音樂佣懶搖擺。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像你這樣的。

她在心里回答。

最令她動心的,正是像他這般溫柔體貼、幽默風趣,男性化的外表下,藏著一顆赤子之心。

最容易令女人心碎的男人呵!

“……我喜歡有自信的男人,優秀聰明的男人,有責任感的男人,愛上我後再也不會看其他女人一眼的男人,跟我志趣相投,共度一生一世也不會膩的男人。”她沙啞地說道,每說一句,心弦便更拉緊一分。

所以你不合格啊,雷,你不是我的理想對象。

“看來我似乎不符合條件啊。”他听出來了,擁著她的臂膀緊了一緊。

“你只能打三十分。”她揚起容顏,朝他甜甜地笑。

“只有三十分嗎?”凝定她的俊眸掠過一絲惆悵,他撫摸她的頰。

他看出來了嗎?看出她藏在甜甜笑容下淒楚的動搖——

“三十分不能談一場美麗的戀愛嗎?”他沙啞著嗓音。

“也許可以吧。”她低聲應,再度將臉頰埋入他肩頸之間。

可這樣的戀愛會很短暫很短暫,短得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承受——

“你想結婚了嗎?”他問。

她搖頭。

“你一定要承諾嗎?”

“每個女人都想要承諾,雷。”她啞聲輕笑。

“為什麼?”低沉的嗓音里,有著壓抑的痛楚。

因為他給不起承諾嗎?

她柔柔撫過他僵硬的背脊。“你害怕婚姻嗎?雷。”

他不語。

“是因為你父親的關系嗎?因為他當年拋棄了你們母子倆?”

他的背,挺得更直了。“你是保險業務員,不是心理醫生。”語氣尖銳。

“對不起。”她溫婉地道歉,退離他懷里。

他瞪視她,幽深的眸子教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她胸口一悶。

“不好意思。”再度道歉後,她倉皇旋身,匆匆想逃離他。

他卻猛地拉回她,當著眾人的面將她帶離營火現場,來到僻靜的草地上。

“我不能給你承諾。”他直截了當地對她說道。月光掠過他的臉,教他一張帥臉一下明亮,一下陰暗,拉扯一個女人柔軟的心。

她痴痴地望他。

“我不能給你承諾,也不能給任何女人。”他澀澀繼續。

“因為你害怕嗎?”她柔聲問。

“對,我害怕。”他繃著臉。“我也不懂為什麼女人一定要承諾?那不能保證那個男人一定會永遠愛她,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她同意。

“萬一我告訴一個女人我會一輩子愛她,可是卻沒有做到,她會怎樣?會不會因此心碎?”他臉色蒼白。“我沒把握自己對一個女人能一輩子不變。”

所以,他才不敢許諾,才害怕許諾。

不是因為不負責任,正是因為太看重這份責任了。

她輕嘆。

“與其這樣,大家瀟瀟灑灑談場快樂的戀愛不是很好嗎?分手了誰也別怨誰,也不必太難過。”他愈說愈激動。

“我知道,我懂。”她安撫他。

“你覺得我是個爛人嗎?”看著她的眼神,迷惘而空白,像一個渴望認同的孩子,卻又明白他得不到。

這樣的眼神令她心痛。

她搖頭。“每個人都有他軟弱的一面。”微微一笑。“這是我爸媽教我的。”

“你一定有個很溫馨的家庭。”他悵然。“你的父母都是怎樣的人?”

“只是公務員。”她解釋。“我父親在台南市政府工作,母親在國中教書。很平凡的家庭。”

“可是卻很幸福。”他低聲道,看得出來很羨慕她。

她微微鼻酸。為了他的羨慕。

沒錯,她的確很幸福——也許太幸福了,所以特別害怕見到不幸的人。

“其實我也有害怕的事。會選擇保險這份工作,就是因為害怕。”她坦承,第一次對人這麼說。

“害怕什麼?”

“害怕見到不幸的家庭。”她苦笑。“我總會感覺過意不去,好像是我一個人獨佔太多了,所以才讓別人分到的那麼少。”

這話,她從不對人說,怕人覺得她矯情。

可不知怎地,對他,她卻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了。

“我希望我的每一份保單,都能讓一個家庭比較沒有後顧之憂,遭遇變故時,能得到合理的保障。”她低低傾訴。

他深深地望她,半晌,抬起她的下頷。“你連害怕的東西,都這麼特別。”語氣隱隱自嘲。

她沒說話。

“那老頭……該不會也是你的保戶吧?”他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她一愣。

“所以你才願意這麼幫他,因為你沒辦法漠視你的保戶的心願。”他說,眼神犀利而了解。

她收住呼吸。

這男人,畢竟是聰明的,瞧他緊緊盯住她的眼光,她感覺自己似乎逐漸被看透了。

“你是個容易心軟的女人。”他嘆息般地說道︰“太軟了。”

她一震。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這世上某種難得的珍寶一樣,那樣充滿仰慕、迷戀與濃濃的欣賞。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雷,你別——”

別這樣看我。

她垂下頭,忽地不敢迎視他。她怕他看出更多,怕他看出她還有更多的事瞞著他……

他卻抬起她的下頷,憐惜地望她。“我雖然不能給你感情的承諾,但這個承諾還可以給。”

“什麼?”她迷惑地。

“我會想辦法把這間農場傍撐起來的。”他微笑,俊眸梭巡四周一圈。“你相信我。”

她喉頭一緊,說不出話來。

“不過你要記住,灩灩,我這麼做絕不是為了那個老頭。”他強調。“是為了你。”

“為了……我?”

他點點頭,凝定她的眼神堅定而專注。“因為你讓我心折。”

她的心,狠狠一晃。

糟糕!她好像……好像已經愛上這個男人了。

愛上一個只有三十分的男人——她迷蒙地想,眼眶慢慢泛紅。

她完了。

第七章

她完了。

一群朋友離開後的隔天,清晨的天空才剛剛翻露出魚肚白,何湘灩便早已坐在餐桌前沉思。

她愛上他了,在自己緊緊防備之間。

終究是抵抗不了這花花公子的魅力呵。她苦笑,美眸漫霧,啜了一口咖啡。

咖啡,也是苦的。

她惘然,卻不驚訝。

這樣的結果也許在最初便意料到了,從一開始打算接近他,她便隱隱約約猜到有一天自己會走到這地步。

或者,她也在不知不覺間期待情芽的萌生……

“在發呆啊?小灩。”

蒼老的聲音在她背後揚起,她回頭,看著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她的老人。

是陳伯。一早,他已穿上工作服,前額汗珠隱隱,顯然剛做了某些粗活。

“早啊。”何湘灩連忙站起身,扶他坐下。“你身體不好,怎麼這麼早就起來做事?”她關懷地輕斥。

“我沒事。習慣早起了。”陳伯拍拍她臂膀,安撫她。

“要喝點咖啡嗎?”她問,一面幫他倒了一杯。

“謝謝。”陳伯接過咖啡,也不加糖跟奶精,直接喝下去。“你剛剛在想什麼?”

“沒什麼啊。”她避而不答,將兩片吐司面包放入烤面包機。

“是不是在想……雷?”陳伯問,飽經世故的老眼直盯著她。

她臉一熱。“沒有啊!我干麼想他?”

她不承認,陳伯也不再追問,默默把烤得豐焦的吐司涂上奶油。

何湘灩看著他的動作,猶豫數秒,才低聲開口。“他好像有點變了。”

“變了?”陳伯訝異地抬頭。

“嗯。好像對這間農場不再那麼冷漠了。”

“你是說,他終于接受事實了嗎?”

“不只是那樣,而是他還真的想做些什麼。”她端起咖啡,想起前晚他對她許下的承諾,心跳加速。

“為什麼?”陳伯皺眉。“他一開始不是還很討厭這一切嗎?”

“也許有什麼事……改變了他的想法吧。”

“是你嗎?”凝視她的老眼犀利。

“不,也不完全是。我想是這陣子在農場的生活改變了他一些想法……”

“主要還是因為你吧。”陳伯打斷她的辯解,了解地微笑。

她心跳更快。

“愛上他可能不是一件好事。”陳伯忽地語重心長道。

她咬唇,默然。

“都是我的錯。”他自責。“如果不是——”還沒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令他警覺地住口。

“灩灩,你已經起來了嗎?”是雷楓樵,他興沖沖地從樓梯上沖下來,一見兩人都坐在餐桌上,眼眸一亮。“陳伯也在?太好了!我們剛好一起商量。”

“商量什麼?”見他興奮至此,何湘灩不禁訝然。

“商量這間農場未來的走向。”雷楓樵捧著一疊資料擱在餐桌上,在她對面坐下,提起咖啡壺為自己也斟了一杯。“你們覺得我們把它變成休閑農場怎樣?”

“休閑農場?”其他兩人互相交換一眼。

“我們可以在網上做廣告。你們看看,就像這些民宿一樣。”他指了指從網上下載的一疊資料。“他們可以,我們也行。”

何湘灩接過,迅速瀏覽。厚厚一疊資料,有國內外各家休閑農場的簡介,有經營民宿的建議參考,甚至還有教導農場上各項工作的專業知識——數十張紙上,幾乎每一張都有原子筆寫下的標記。

她抬頭望他。“你什麼時候上網找的?”

“昨天晚上,送走他們以後。”

“然後你就一個人上網找了一個晚上,還全部消化完了?”她蹙眉,打量他眼下淡淡的黑影。“你該不會一夜沒睡吧?”

“我是夜貓族嘛。”他漫不經心地聳聳肩。“無所謂的。”

“可是這樣對身體不好。”怎麼男人都這樣?老要人擔心!她嘆氣,站起身。“我泡杯熱牛奶給你吧。”

“這女人真像個管家婆,對吧?”雷楓樵轉向陳伯,語氣像是抱怨,可眉眼之間卻是含笑的。“你們說這個主意好不好?我們開放樓上的房間給客人住,草地那邊可以搭一個白色帳棚,做露天咖啡座。白天的時候就帶他們擠牛奶、摘水果、種菜、做果醬,晚上的話就辦營火晚會B.B.Q,就像前天晚上一樣。以後客人如果多了,還可以在空地上加蓋小木屋,不錯吧?”

“很棒啊。”何湘灩微笑听著他興致勃勃的敘述,將泡好的牛奶遞給他。“不過房子這邊可能要再裝潢過吧?需要一筆資金。”

“沒問題。這點錢我還拿得出來。”他豪爽地說。

“別忘了一人一半。”她提醒。“這農場我也有份的。”

“是,不會忘了掏你這個小盎婆的口袋的。”他幽默道,一面拾起一塊可頌面包塞人嘴里,一面又等不及繼續發表他轉了一晚的念頭。“你們听我說,看看這家農場,在瑞士阿爾卑斯山附近,大小苞我們差不多大。看看他們房間的設計,是不是很有味道?我覺得……”

他好認真。

望著他專注地述說計劃的模樣,何湘灩心弦一牽。

對比他初來乍到時的鄙夷不屑,現在對農場的未來如此熱中的他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他是真心想要改造這間農場嗎?真心想為這里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

他這樣的熱情與沖勁,究竟從何而來?真的都是……為了她嗎?

為了實現對她的承諾?

她轉過頭,瞥了陳伯一眼,後者的神情比她還震驚,幾乎是傻傻地瞪著雷楓樵神采奕奕的側臉。

連他也不敢相信。

誰又能相信剛開始視農場事務為畏途的大男人,現在竟比誰都關心這間農場的未來?

何湘灩感慨萬千,幽幽眸光又回到雷楓樵身上。

牛奶,在他唇緣畫了一道白色胡子,而他渾然末覺,一逕像個男孩般熱切地傾訴自己的夢想。

偶爾,在靜默沉思時,右手的拇指會習慣性地淺淺送入唇間,然後在恍然大悟時,俊唇會揚起好燦爛好迷人的笑。

他笑起來,像個大男孩,那習慣性的小動作,更讓他看起來好甜好可愛,讓人想一口吞下——

天!她心跳快停了,感覺自己對他的迷戀似乎正—點—點加深。

真的愛上他了嗎?再也挽回不了?

雷……

“怎麼?”仿佛听到她心底的呼喚,他不解地抬頭看她。“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沒,我沒說什麼。”她臉頰滾燙。

她是怎麼了?像個青春期少女一樣發花痴?

“我是說你這個計劃挺好的。”見他深邃的眸光還是停在她身上,她扭捏地補充一句。

“不錯吧?”他自信滿滿,轉向陳伯。“陳伯,你說呢?”

“我也覺得不錯。”陳伯慢慢地、有些恍惚地答道,似乎在想些什麼。

“你覺得哪里不好嗎?”雷楓樵看出了他的異樣。

“不,沒有,很好。”陳伯回望他,眼神里像壓抑著什麼。“很的不錯。”

“那就是全員通過嘍?”雷楓樵一拍手。“很好,馬上照計劃實施。”

“別太興奮了,還有很多細節呢。”何湘灩插口。“裝潢怎麼做?成本估多少?網站廣告怎麼打?還有呢,你要教人家做果醬,總不能連自己也不會吧?”明眸隱含取笑之意。

“前面幾點都簡單,只要花錢都好說。倒是最後一點——”雷楓樵笑嘻嘻望向老人。“陳伯,你會做果醬嗎?”

陳伯搖頭。

“你會嗎?”希冀的眼光轉向何湘灩。

“怎麼可能?”她嬌瞠。

“好吧。另一個待解決事項。”雷楓樵提筆在企劃書草稿上做記號。“由灩灩來負責。”

“為什麼是我?”她高聲抗議。

“你是女人啊。”他理所當然的。“像做果醬這種事當然由女人來做。男女之間本來就該分工合作,對吧?陳伯。”

“嗄?”忽然遭到點名的陳伯愣了愣,眨眨眼,正考慮著想點頭卻被兩道凌厲的目光給堵回去。他倉皇咳兩聲。“呃,還是先吃早餐吧,這些細節以後再慢慢商量——”

商量的結果,何湘灩自然得學會做果醬,可雷楓樵也逃不了。

于是某個夜晚,兩人站在改裝過後,顯得較為寬敞的廚房里,對著白天從果園里摘來的一籃橘子發愣。

“喂,你不是從網路上下載了食譜嗎?”何湘灩催促雷楓樵。“快拿出來啊!”

雷楓樵會意,翻出一張橘子醬DIY的簡易食譜。“在這兒,你看吧。”

“為什麼是我?”她睨他。

“看食譜什麼的,你一定比我有經驗吧。”他耍賴。“對我而言,雖然是白紙黑字,也像無字天書呢。”

“你喔。”拿他沒辦法,她接過食譜,迅速瀏覽一遍。“好吧,先將橘子洗淨去皮。”

他動也不動。

“快洗啊。”她命令。

“Yes,Madam。”他戲謔地行禮,從籃里拿起幾顆橘子,打開水龍頭清洗。

洗干淨,去皮,然後由她將剝下的橘子皮切絲,放進裝滿水的碗里備用。

他則去除果肉內的種子跟果衣,放進鍋里。

“雷,這上面說橘子皮要浸一個晚上才不會苦耶。”她比著食譜說道。

“那要明天才做?”雷楓樵蹙眉。“不管了,反正只是試做,隨便啦!”大而化之地揮揮手,他將橘皮絲瀝干後,一股腦兒全丟進鍋里。“開始煮吧。”

待果皮軟化後,他又接過她遞來的砂糖,同樣阿莎力地倒進去。

“轉中火,攪拌。”何湘灩在一旁指揮。

女王下令,騎士乖乖遵從,拿起攪拌棒,認命攪拌。

罷過幾分鐘,他已感到手臂有些酸疼。“喂,換手。”

“才不要。”她調皮地眨眼,故意逗他。“這種粗活怎能讓女人來做?”

“可是要連續攪拌十幾分鐘耶。”

“誰教你用力不對?放輕松點,來,手臂放松。”她一副專業的勸告口吻。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別光說不練,小姐。”

“有啊。我說,你練嘛。”她拍拍手。“快,繼續,不能停。”

他只得認命,繼續轉動酸疼的手臂。眼看終于攪拌得差不多了,何湘灩又下令。

“你嘗嘗看。”

“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他拒絕。

“橘子醬應該是酸的吧。”

“我也不喜歡酸。”

“嘗嘗嘛。”她撒嬌地,嗓音酥軟得能融化任何一個男人。

他脊背一顫,再度認輸,接過她遞過來的小湯匙,淺舀一口來嘗。

俊顏沒任何表情。

“怎麼?到底行不行?”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能吃嗎?”

“我嘗不出來。”他依然面無表情。“你來試試。”

看樣子不像難吃,可也不像好吃,他的表情實在讓她捉摸不定。

好奇心驅使之下,何湘灩探出舌尖,淺淺嘗了一口,不一會兒,秀眉狠狠一蹙。

“好苦!”她哀喊。

他呵呵笑。

“你裝傻!”她瞠視他。“你明知很苦還騙我吃!”粉拳不依地槌了他肩頭一記。

“這叫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嘛。”他笑得開心。指尖再沾起一小團果醬,強迫性地送入她嘴里。“來,再嘗嘗,這可是我們合作的心血結晶呢!”

“我才不要!這麼苦。”她悶喊,想拿舌尖推開他可惡的食指,他卻反而推得更深。

“嗯,嗯……走開啦——”她嘟嚷著抗議。

他不理,笑容淘氣。“乖,嘗一點。”

明眸圓睜,瞪視他的表情仿佛在控訴他怎麼不自己品嘗。

“我味覺差,你比較好,當然是你來。”

這男人真可惡啊!

她氣不過,索性也拿縴長的食指挑起一些熱融融的果醬,趁他不備之際抹了他一臉。

“嘿!這很燙耶。”他嚇了一跳。

她可不管,又挑起一些,這回,直接送進他嘴里。

“我生氣了!女人。”他半真半假地低吼一聲,往她撲去。

于是,男人與女人的戰爭開始了,武器是剛煮好的、黏稠稠的果醬。不過幾分鐘,兩個人的手、臉、發、唇全狼狽地沾滿了黏膩的橘子醬,喉間盡是又苦又澀的味道。

一觸即發。

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注視對方的眸忽然變得深沉濃烈,隱隱燃起情欲的火,逐漸燒旺。

他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好整以暇地拿溫熱的舌尖去舔,舔干淨每一滴黏稠酸苦的果醬。

舔完了手指,靈動的舌來到她柔嫩的頰,順著臉緣親昵地貼上耳廓。

“雷——”她低吟,昏昏沉沉間,感到自己似乎應該推開他,可虛軟的嬌軀卻動不了。

他的唇,輕輕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顫栗,從耳尖開始,一路竄過全身上下,直抵卷縮的腳趾。

不可以,不能再讓他繼續,不能讓自己再沉淪下去。她必須推開他,她應該這麼做……

但,當他將自己的食指再度送人她的唇腔時,她卻含住了,拿貝齒輕輕地咬。她不敢太用力,怕咬疼了他,卻也不甘毫不使勁,誰要他如此霸道地執意挑起她。

玉臂吊住他的肩,嬌乳柔柔地、不經意地貼向他堅實的胸膛。

他喉間滾出一陣低笑,有些壓抑、有些自嘲的笑,就像他恍然明白自己並不絕對是這游戲中佔優勢的一方。

手掌抵住牆,他將她整個人圈在自己勢力範圍里,然後低頭,方唇隔著半敞的襯衫摩挲她渾圓的胸乳。

“啊——”她難耐地嬌吟,別過頭,一絡長發拂過他臉頰。

他拿手挑起,卻沒撥開,反而擒進兩瓣唇之間。

“你連……頭發也要吃——”她想笑他,卻喘不過氣,氣息急促。

“你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我都想吃。”他啞聲回應,漫著情欲的眸邪邪凝定她。

她不敢看他,排山倒海襲向她的情潮讓她沒來由地心慌。

“我可以嗎?”微粗的掌撫上她發燙的頰。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也知道自己該答什麼,卻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說話,就是默許了。

雷楓樵微微勾唇,沒再繼續扮紳士,一把攬起她的腰,直接將她抱上樓。

“你剛剛……不是還說手酸嗎?”她迷蒙地看他。

“能這樣抱你,手斷了都值得。”他輕笑。

“花花公子。”她低嗔。“就會花言巧語。”

是啊,他是花花公子,習慣浪蕩情場。

她明明知道,為什麼還是抵擋不了他風流倜儻的魅力呢?

真是自己定力太差了嗎?還是他的發電力實在太強了?

何湘灩惘然想,捧住他下頷,手指溫柔撫過。他低頭,含笑望她,那笑,多陽光啊。

她的心一痛。

她愛他,真的好愛他,愛到連看到他的笑都會心痛。

愛到、心痛……

他將她放上床,右手撥開她的衣襟,輕巧地卸下胸罩絆扣後,俊臉整個埋入她豐潤的乳房。

“你的心,跳得好快。”他像在取笑她。“這里都泛紅了。”

因為她的心在痛,因為極度渴望他而疼痛。

“你是不是也很想要我?”他問,下半身壓向她,有意讓她感覺他的陽剛。

她咬住唇,不肯說。

他卻仿佛明白了,啞聲道︰“我也很想要你。從來不曾這麼想要一個女人。”舌尖,輕輕點上玉乳中央的紅莓。“知道嗎?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想要你。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能忍到現在——”他自嘲。

“為什麼……要忍?”如果他強要進攻,她根本守不住陣線。

“因為直到今天,我才感覺到你沒有一點點不願意。”溫唇,沿著她窈窕的曲線,慢慢烙下緋色印記。

因為直到今夜,她才真正願意將自己完全交給他——他是這個意思吧?

為什麼他要對她如此溫柔,如此有耐心?讓她原來就脆弱的心牆,垮得更快了,讓她愈來愈找不到自制力拒絕他……

“你很壞,你知道嗎?雷。”她近似絕望地凝睇他。“你真的很懂得怎麼樣偷走一個女人的心。”

“你也不賴,灩灩。”拇指畫過她唇瓣。“很少男人能不為你動心吧。”

“我們半斤八兩。”她短促一笑,藕臂拉下他的頸子,藉著擁抱他的動作掩飾自己的脆弱。

她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失去他。而這一天,怕不會太遠。

誰教她要愛上一個三十分的男人呢?

她自嘲,全心全意吻著他的同時,眼角也悄悄滲出一顆淚。

一場激情歡愛後,她踏進浴室,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

半小時後,她拿毛巾挽起濕發,穿著棉質睡衣回到房里時,發現沖過澡的他正坐在床上,捧著一盅水果,頭低低地,半濕的發垂在額前,若有所思。

“你怎麼在這里?”她有些驚訝。“我以為你回房睡覺了。”

他驀地抬頭,仿佛猛然從沉思中回神,望向她的眸淡淡迷惘。

秀眉一蹙。“你怎麼了?在想什麼?”她跳上床,蹲跪在他面前,調皮地撥了撥他額前發緇。

他沒說話,怔怔地看著她。

“怎麼還不睡?我以為像這種時候,男人早就該睡死了,不是嗎?”她半真半假地逗他。“根據非正式的調查顯示,男人『嘿咻』過後五分鐘還能保持神智清醒的幾稀矣。”

“你以為我是那種不解風情的男人嗎?”他白她一眼。

“那可難說了。”她甜甜地笑,頰畔酒窩舞動,又俏皮又可愛。

他心一緊,展臂將她攬入懷里。

“要不要吃水果?”他比了比懷中一盅削成片的芭樂。

“這是你的習慣嗎?”她睨他。

“什麼?”

“劇烈運動過後吃水果,補充營養?”她若有所指,星眸眨了眨。

“是啊,專門為你補充營養的。”他點了點她的鼻尖,拈起一片芭樂塞入她嘴里。“剛剛不是有人累得在床上討饒嗎?”邪佞的鼻息襲向她。

她臉一熱,連忙乖乖咬下水果,一面掙扎著想坐正身子。

“怎麼,害羞啦?”他擁緊她,不讓她逃,口氣調笑。

“哪有?”她倔強否認,可紅霞,卻從臉頰一路染上耳廓。

他看著,湛眸重新抹上情欲。“你好漂亮。”性感的氣息在她耳畔搔癢。

她一顫。“討厭!你的嘴還真甜。”

“是真的很漂亮。”他沙啞著嗓音。“而且好香。”他動情地貼覆她後頸,嗅聞著她沐浴餅後的體香。

好色的感覺!

她全身一酥,忽地說不出話來。

他該不會又想要了吧?

可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這樣靜靜摟著她。她能感到他的胸膛在她背脊處規律起伏。

他在想什麼?

雖然他什麼也不做,什麼也沒說,可她敏感地察覺到他腦海正思潮洶涌。

他在……困擾些什麼,非常非常困擾——

一念及此,她胸口緩緩一融,慢慢轉過頭,對他淺淺地笑。

“我不後悔喔。”美眸閃閃。

“什麼?”他一愣。

“剛剛發生的事,我不後悔。”她溫柔地說︰“三十分也沒關系,我願意。”

他恍然,明白她看透了他內心的掙扎,又是震驚,又是黯然。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她明知道他不會給她承諾的,不是嗎?

“因為我相信,你至少可以給我九十分的戀愛。”她凝睇他的神態,好溫柔,溫柔得教他幾乎無法呼吸。

“那……還有十分呢?”他仍然介意。

“人生,本來就不完美啊。”她笑得好燦爛,燦爛得教他無法逼視。

“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也不必自責。”她轉回頭,重新偎向他胸膛。“是我自願的。”

他緊緊地擁住她,許久,心弦仍震蕩不已。

她感覺到了,微微一笑,仰起下頷,主動將兩瓣溫軟蜜唇送向他。

他難以自持地攫住——


第八章

他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坐在前兩天才剛剛搭好的白色天篷下,雷楓樵仰頭望月,思緒漫然。

真能夠放縱自己跟她交往,眼看著她一日日加深對他的愛戀?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先她一步變心了,想結束了這段感情,她真的能如她自己所宣稱的那樣坦然的接受嗎?

她會不會很痛苦……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深沉的語音打斷雷楓樵的思緒,他抬眸,望向正朝他走來的陳伯。

“剛沖的烏龍茶,喝一點。”陳伯捧來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遞給他。

他接過。“謝謝。”

“怎麼,有心事?”陳伯關懷地問,深深看他。

他沒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若有所思地喝茶。

“是因為小灩吧。”陳伯了然道。

雷楓樵一震,猶豫地瞥他一眼。

“我看得出來你們的關系跟以前不一樣了。”陳伯微微一笑。“現在算是男女朋友吧?”

雷楓樵默默點頭。

“這女孩不錯,對你很好。”

“她是……很好。”太好了,好得他幾乎承受不起——雷楓樵惘然。

“你覺得壓力很大吧。”陳伯忽道。

他怎麼知道?他看透了他?雷楓樵難掩驚愕地瞪著陳伯。

後者卻沒看他,逕自飲了一口熱茶後,幽幽開口︰“對一個男人來說,被一個好女人愛上,是幸,也是不幸。”

“……什麼意思?”

“幸運的是,她懂你,包容你,對你溫柔體貼。”

“不幸呢?”

“你怕沒辦法回報她的感情。”

一語中的!

陳伯淡淡幾句,便道出了這陣子反覆悶塞著他胸口的心事。

在銀色月光掩映下,看著老人鐫刻著歲月滄桑的臉,雷楓樵忽地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初來農場時,他只覺陳伯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人,總是默默地做事,在教導他與何湘灩的時候雖然有耐性,卻很少顯露什麼表情,一張老臉總是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麼。

經過一個多月來的相處,他逐漸發現陳伯並不是他原先所想像的那種單純質樸的鄉下老人。他談吐斯文,思慮清晰,一雙內斂的眼像藏了無限心事與智慧。

他懂得他。

這個鄉下老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一股激動讓雷楓樵沖口而出。“我很怕自己對不起她。”他急促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你是指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嗎?”陳伯問。

“嗯。”雷楓樵低語︰“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她們很明白我是什麼樣的男人,她們知道跟我之間不會有未來、婚姻、承諾這些東西,她們很清楚游戲規則。”

“難道小灩不清楚這些嗎?”

“她也……很清楚。”雷楓樵澀澀地。

她是自願的。她這麼對他說。

“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也不明白。”他緊握雙拳。“我就是……沒辦法不去想。”

“因為你真的愛上她了。”陳伯沉聲道。

他臉色一白。“什麼?”

“因為你真的愛上她了。”陳伯緩緩重復。“所以特別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傷害她。你對自己沒信心,不相信自己能忠于一個女人一輩子,不相信自己能定下來。”

雷楓樵呆然。

“你是個浪子。”陳伯繼續說︰“你向往自由,討厭受束縛,不想因為一個女人一輩子被拴在某一個地方,那會讓你覺得被困住了。”

他怎麼知道?他完完全全猜透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他看透了他。

瞪著神情黯然的陳伯,雷楓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伯幽幽凝望他數秒。“你父親……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雷楓樵身子一僵,如遭雷劈。

“他不敢對感情負責,不敢對一個好到極點的女人負責,所以他只能選擇逃避,躲得遠遠的。他……”

“別說了!”雷楓樵尖銳地打斷老人沉啞的低語,他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心海波濤洶涌。

陳伯的意思是,他跟他父親是同一類人。他跟那老頭居然是同一類人!

“……他很後悔。”不顧他陰暗的臉色,陳伯仍堅持道出心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後悔。”

“不要說了!”雷楓樵銳喊,手一揚,將茶杯狠狠擲向遠方。然後,他低頭瞪向自己發顫的雙手。

原來他跟父親一樣,都是不敢對感情負責的男人。他從小就恨他怨他,可原來他……跟他是同一類人。

多諷刺啊!

他使勁扯住自己的發,啞聲笑出來。那笑,譏誚之中,掩不去濃濃哀傷。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已經搞不懂了——

“你听我說,雷。”見他幾近失魂的模樣,陳伯神態跟著黯然。“我可以了解你恨你的父親,可是……”

“不要說了。”雷楓樵啞聲打斷他。“算我求你,不要說了行嗎?”

“……你真的不肯原諒他嗎?”

“我不會。”雷楓樵掐住自己的手,掌心陣陣生疼。“一輩子都不會!他如果明知擔不起責任,當初就不該跟我媽結婚,不該生下我。既然結婚生子,就該面對現實,不該辜負我媽,把所有的擔子都丟給她一個人!”泛紅的眼直瞪陳伯。“你知道嗎?我媽有多愛他!就算他丟下了我們母子倆,就算他一點音信也沒,她還是愛著他,還是捧著他的照片天天盼著他回來,她連臨死前口中喊的也是他的名字!你說,我怎麼原諒他?要我怎麼原諒一個讓我媽痛苦二十年的男人?!”

雷楓樵憤恨地喊,一句句從齒縫中逼出的言語似乎震撼了陳伯,他捧住骯部,老臉一陣青、一陣白,神色難看。

他繃著臉,正想說些什麼時,一道粉色倩影驀地急促奔來。

“雷,雷!你在哪兒?”何湘灩清脆的呼喊蘊著明顯的焦急。

雷楓樵凜神,站起身,朝她揮了揮手。“我在這兒。”

何湘灩看到了,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雷,我剛剛接到電話,我一個保戶出事了,現在人在醫院,我得去台北看她。”她氣喘吁吁地。

“現在?”

“對,就是現在。”她點頭,立刻要轉身。“我先走了。”

“不行!”他扯住她臂膀。“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台北太危險,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我陪你去!”他不由分說。

“那好吧。”她點點頭,明眸一轉,這才發現陳伯也在一旁。“咦?陳伯也在?”秀眉一顰。“你臉色看來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陳伯搖搖頭,揮揮手。“你們快去吧。”

“嗯。”

兩個年輕人點點頭,相偕飛奔離去,誰也沒注意到老人的身子陡地跪倒在地,枯瘦的手抓著腹部,重重喘氣。

她的保戶鬧自殺。

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女人,吞了將近半瓶安眠藥,又拿小刀狠心在自己手腕劃下一道。

一心一意想進鬼門關的她,要不是同居的室友回來得早發現了,已命喪黃泉。

而這樣的自戕,竟然是為了一個男人。

“你何苦這麼傻呢?”何湘灩握住她的手,嘆息。“這樣傷害自己,他也不會回心轉意啊。”

“你不懂,湘灩。他既然不要我,我活在這世上反正也沒意思。”女人痛哭。“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因為失去他你就不想活了嗎?這世上還有那麼多關心你的朋友,還有你媽媽,她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難過的。”何湘灩柔聲勸她。

“可是,我好愛他啊!”女人哀喊。“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這幾年來我眼底只看到他,心里也只有他,我這麼愛他,為什麼他還是不要我?為什麼……”淚水,像關不住的水龍頭,汪汪流泄。

何湘灩無法回答,只能一聲又一聲勸她,一面拍撫著顫抖不停的她。

真是傻透了!

站在一旁的雷楓樵呆呆看著這一幕。

一個女人,竟然只為了一個男人不要她而決定自殺,一點都不留戀塵世。

難道她的人生,就只有那個男人嗎?

“……阿杰!阿杰,你總算來了!你來看我嗎?”激動的吶喊拉回雷楓樵的思緒。

他定定神,看著一個男人走進病房。中等身材,五官尚稱端正,兩道濃眉緊緊皺著。

“你這是搞什麼?鬧自殺?”阿杰瞪著床上的女人。“你怎麼這麼傻?”

“阿杰,阿杰,回到我身邊好嗎?”女人盲目地推開何湘灩,盲目地將雙手伸向他。“我們從頭來過。我答應你,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一定改,你不要丟下我好嗎?”她顫聲求他,涕泗縱橫。

他只是無奈地瞪她。“我已經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你懂不懂?小莉。”

“為什麼?”小莉痛楚,眼眶紅腫得像兩顆核桃。“為什麼不能?我到底哪里做錯了?我可以改啊!我真的可以!”

“這不是你哪里做錯的問題,你很好,只是我……不愛你了。”

“為什麼?”小莉哀問。

“因為我愛上別的女人了。”阿杰沉聲道,嘆口氣。“你清醒點吧,小莉,我們不適合。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男人。”

“可是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啊!只要你啊!”小莉哭喊,不顧一切地拔掉手臂上的點滴,跌跌撞撞翻下床。“阿杰,你听我說……”

“莉,小心一點!”何湘灩在一旁驚喊,試圖上前扶住小莉,可她卻只是不耐地撥開。

她眼中,只有那個說不愛她的男人。

“阿杰,我求你回來吧,回到我身邊,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我什麼都听你的,我保證!”她熱切地承諾,熱切地握住阿杰臂膀。

他不耐地推開她,嚴厲斥道︰“別鬧了,小莉。我們已經是過去式了,懂不懂?就算你再鬧幾次自殺,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再回來愛你的,你懂不懂?”

“我……不懂。”小莉被這幾句話轟得暈頭轉向,本來就蒼白的臉更加毫無血色。

“意思是,我不再愛你了。你這麼逼我,只會讓我更討厭你,你——”冷情的話語還沒說完,阿杰的衣領便被狠狠揪起,整個人直被推逼到牆。

揪住他的人是雷楓樵,瞪視他的眸凌厲冷冽。

“你、你是誰?”他驚愕。“你想干麼?”

“我是誰不重要。”雷楓樵逼近他,聲嗓冷厲。“我只問你,有必要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嗎?她現在精神狀況還不穩定,你就不能哄哄她嗎?”

“哄她?”阿杰冷哼。“那只會讓她更加纏著我不放而已。我可沒那麼多美國時間陪她……”

“你說話小心一點!”雷楓樵大掌一揮,用力拍牆,火般的怒眸熾烈灼燒。

阿杰頓時有些透不過氣。“你、你這家伙到底是誰啊?我跟她的事又關你什麼……”

“去道歉!向她道歉。”雷楓樵陰沉地命令著。

“你……憑什麼命令我?我不……”

“向她道歉!”雷霆怒吼震動了整間病房。

阿杰嚇了一跳,急急掙脫他。“神、神經病,我要走了。”

“不許走!”

雷楓樵不肯放,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

“雷,你冷靜一點啊。”何湘灩趕忙上來勸架。“別這樣。”

“別打了!別打了。”小莉同樣焦急不已。“別打阿杰,我不準你打我的阿杰,我……”她陡地頭暈目眩,整個人往後倒。

何湘灩連忙扶住她。“莉!你沒事吧?莉!”

突來的變故,讓兩個男人暫停了扭打的動作。阿杰瞥了暈去的小莉一眼,趁著雷楓樵臉色大變之際,悄悄閃人。

待房內其他三人回過神來時,他已不見蹤影。

辦妥小莉的住院手續後,何湘灩走出醫院大樓,一眼便望見默默坐在台階上的雷楓樵。她在他身畔坐下,明眸溫柔凝望他冷凝的側面。

“你怎麼了?”她問。“剛剛那樣子真不像你。”

他沒說話。

“心情不好嗎?”她嗓音更柔,雙手環住他的腰,放松自己偎進他懷里。“要不要說來听听?”

他順勢攬緊她,依然不語。

“好吧,不說就算了。”她淺淺抿唇,在他懷里閉上眼。“我們就在這里坐一會兒。”

晚風清涼,輕輕撩弄她的秀發。

他拈起其中一束被風吹亂的發,勾在指間端詳。良久,才啞聲開口。

“我們離開農場前,我跟陳伯在聊天。”

“哦?你們聊什麼?”

“聊起……我父親。”

“是嗎?”她訝然,揚眸望他。

這是她第一次听他以“父親”稱呼雷萬里。

不再是“那老頭”了。她悄悄地、欣慰地微笑。

“我忽然發現……”攬住她的臂膀緊了一緊。“我跟他是同一類人。”

她望著他陰沉而緊繃的臉孔。

“因為他怕束縛,怕感情的負擔,所以當年才拋下我們母子。而我恨了他這麼多年,結果卻發現——”他目光一黯,低頭瞪視自己黝黑的手。“原來我跟他沒什麼分別。”

他的手在發抖。

她看著,芳心一牽,不覺伸出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他的。

他一顫,回頭瞥她,那眼神,既惆悵又自嘲。

“剛剛那個叫阿杰的男人——你知道嗎?他說的話也是我會說的話。”他頓了頓。“如果我的前女友跟我分手後還鬧自殺,我也會告訴她這樣是沒用的,我不會因此回到她身邊。”

“感情本來就是這樣,不能勉強。”她安慰他。“你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可是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爛!”他緊抓住她的手,激動的神態盡顯彷徨。“你知道嗎?看著剛剛那個女人那麼痛苦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很難受。我覺得……我突然有種感覺,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明明不關你的事啊。”

“可是我就是那種男人!我就是那種會這樣傷害一個女人的男人。”他自責地低喊,臉上的肌肉痛苦地糾結著。“我忍不住要想,如果有一天我負了你,你會不會……”

“我不會。”她柔柔地打斷他,神情沉靜而堅決。“放心吧,就算有一天你先不愛我了,我也不會去自殺的。”

“我知道你不會。可你知道嗎?就是因為知道你不會,我才更難受。”他喘著氣,倉皇低語︰“就因為知道你不會,我才更害怕。”

她不解地蹙眉。

“因為你不會用這種方式來挽回一段感情,因為你知道這樣是沒用的。所以你會忍著,無論怎麼痛苦你都會忍著,你什麼也不會說,什麼也不會做,你就是這樣忍著,誰也看不出你的心碎了。”他呢喃,凝望她的目光迷亂而狂野。“我知道你一定會那樣,我猜得到,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忽地住口,緊緊地、緊緊地拽住她的手,像落海的人捉住救命的浮木一般。

那空白而迷惘的表情,令她鼻酸。

“雷,”她將沁涼的頰貼上他。“你不要想太多了,別想了。”

“我怎麼……怎麼能不想?”他顫著蒼白的唇。“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會心碎,我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我受不了,我不想看到那樣的你,我不能——”

他猛然站起身,像失了魂似的,雙手使勁扯住自己頭發。

這樣的他,讓她心痛。

她跟著站起身,拉下他的雙手。“別這樣,雷,我沒那麼脆弱。你不要這麼緊張,別這樣。”

“對,你不脆弱,你很堅強。”他痛楚地低喃︰“你一定會很堅強。”

“對,我很堅強,所以你不必這麼緊張的。好嗎?”她婉言勸他,眼眶緩緩漫開心疼的紅。“雷。”

這聲溫柔至極的呼喚似乎喚回了他迷失的神智,他驀地低下眸,眼神慢慢澄澈。

“我不想見到你那樣,灩灩。”

“我不會的。”她勉力揚起唇,淺淺一笑。

“我不想你在我面前假裝堅強,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

她無語,微笑逐漸苦澀。

“所以我不會讓那一天出現。”他忽地捧住她臉龐,堅定道︰“我不會讓你承受那種痛苦。”

她呼吸一屏。“這是……什麼意思?”

他該不會要提分手了吧?怕她愈陷愈深反而不好,寧可及早斬斷牽絆兩人的情絲?

他不會是這意思吧?

她心慌意亂,容色剎那間雪白。

“我要——”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凝聚勇氣說出即將出口的話。“我要給你承諾,灩灩。”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答應你,無論如何不會離開你。”他啞著嗓音。“除非你先厭倦了我。”

“那是什麼意思?”她心亂了,思緒紛紛。“萬一你不愛我了呢?萬一你愛上別的女人了呢?”

“即使是那樣,我也不離開你。”他堅決。“這是我的承諾。”

“你怎麼……你干麼做到這地步?”她胸口窒悶,甚至可以說有些氣急敗壞。“明明不愛我還勉強自己留下來。我不要你作這種承諾!”

“因為我不想讓你痛苦!”他擁住她的肩,焦急地俯視她。“就算你很堅強,就算你會在我面前裝得若無其事,我也不想!你懂嗎?你明白嗎?我要你永遠都快快樂樂的!”

她一震。

她懂了,明白了。

因為他真的愛上她了,所以才會一心想擔起讓她幸福的責任。

何湘灩揚起頭,痴痴望著滿臉緊張的雷楓樵。他在害怕,害怕他守不住最重要的東西,可他也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守住。

如此慌亂而恐懼的神態,讓他在剎那間看來竟像個孩子一樣脆弱,惹人心疼。

惹她心疼呵!

何湘灩攬住他的腰,玉頰貼上他胸膛,淚珠悄悄自眼睫滾落。

“你怎麼這麼傻?你知不知道強迫自己留在一個不愛的女人身邊很痛苦的?”

“……我只知道我不願意傷害你。”

這個傻氣的男人啊。他不懂得愛,他也害怕愛,可他卻決定自己的恐懼比不上她的痛苦。

為了不讓她痛苦,他寧可自己痛苦。為了讓她安心,他許下了承諾。

他說得出,做得到。

她相信。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不愛她了,他也會守住這個承諾。

他不知道愛情不是一個承諾便能守住的——不,或許他也明白,只是他不想讓她傷心。

這個傻男人啊!他傻得……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雷,雷。”她在淚眼迷蒙閭細細吻著他,他迷人的發鬢,他端逸的唇,他帥氣好看的臉緣。

“灩灩,”他緊緊回擁她。“我愛你。”

“我知道,我也是。”她吻他的頰。“我也愛你啊!”

他微微笑了。“我第一次對女人說這句話。”

听听他說話的口氣,竟似帶著幾分自豪呢。

她忍不住輕聲一笑,稍稍退離他胸懷,仰望他璀亮的星眸。

“沒那麼難。對吧?”她問。

“嗯。”他若有所思。

“我很榮幸喔。能成為第一個听到你說這句話的女人。”她眨眨眼,半開玩笑。

他也笑了,伸手捏了捏她臉頰。“你很得意?”

“得意的人是你吧。”她嬌道︰“你不知道你剛才的口氣,像個做了什麼好事,想跟大人討賞的孩子呢。”

“那你給不給?”他拉住她的手。

“給什麼?”

“賞啊。”他笑,故意像個孩子似地來回搖晃她的手。“你想給我什麼?”

“剛剛那些吻還不夠啊?”她紅著臉啐他。

“那些就算?”他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樣。

“不然你還想要什麼?”她睨他。

他沒立刻回答,俯下頭,深深望她好幾秒,然後別過臉,在她耳畔吹著曖昧的氣息。

“我們上LoveHotel好不好?”

“什麼?”她沒听清。

“賓館。”他輕咬她耳垂。

她脊背一顫,熱流由臉頰迅速竄至全身。“你、你在想什麼啊?”嬌嗔著推開他。“我才不去那種地方呢!”

他卻不讓她躲,霸道地將她圈在懷里。“你沒去過嗎?”他狎佞地問。

“當然、當然沒去過啦。”她瞪視他調笑的俊臉。

這男人,又恢復花花公子本色了。

“那就陪我去一次。”方唇烙上她敏感的後頸。“你知道嗎?那里有很多很有趣的玩意,我們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性感的嗓音摩挲她耳畔,描述的盡是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

她听著,嬌軀像烈火烤炙下的巧克力,緩緩酥融。

“你真的很壞。”她輕斥,媚眸水汪汪地睨他。“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微笑,星眸閃閃,伸手劫去她不情願點向他的縴指,含入嘴里吸吮——

她低吟一聲,投降了。

第九章

“听眾朋友晚安,歡迎來到『花花世界』,我是雷——”

收音機里,醇厚而性感的嗓音流泄,挑逗听者一顆蠢動不安的芳心。

坐在農場台階上的何湘灩長長嘆息,唇角揚了,眉宇卻憂愁輕顰。

“怎麼了?心情不好?”

冷不防一聲關懷嚇走了何湘灩迷蒙的思緒,她定定神,轉頭迎向站在她身後的老人。

“……陳伯。”她低喚。

陳伯在離她一格的台階坐下,精明的老眸望著她。“看你心神不定的樣子……在想他吧?”

她臉頰微紅。

“才一個周末不見,就犯相思了啊?”陳伯笑她。

“才不是呢!”她垂下頭,不自在地撥了撥耳際發絡。“我只是——”

只是什麼呢?她又是一聲嘆息。

“究竟怎麼回事?前陣子是雷心情不好,現在換你了。你們小倆口的戀愛怎麼好像談得很辛苦?”

“……”

“雷對你不好嗎?”陳伯猜測。

“不!”她急急否認。“他對我很好。”太好了。她苦笑。

“嗯,我也看得出來他確實對你很好。”陳伯觀察她苦澀的表情。“這麼說,問題在你了。”

她默默點頭。

“怎麼回事?”

她沉默,猶豫著該不該說,陳伯也沒催促她,靜靜等著。

收音機里,抒情的國語歌曲結束後,再度揚起雷楓樵迷人的嗓音。

“……又到了我們『愛情水晶球』單元,首先Call-in的是台北的汪小姐。”

“雷,我前兩天听說一個有關于你的八卦。”一道嬌膩的聲嗓。

“哦?”

“听說一直抱持單身主義的你終于決定定下來了,還買了一間農場,跟女朋友一起住。”

“你消息很靈通嘛。”雷楓樵低聲笑。

“你不否認?”女人很意外。

“我是跟女朋友一起住在一間農場沒錯。”

“你真的打算跟她結婚?”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可是……你以前說過——”女人震驚到口吃。“你以前說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你說對嗎?灩灩。”

帶著淡淡戲謔的溫柔輕喚,透過收音機,從百公里外傳來。

何湘灩瞬間紅了眼眶。

他公開對她示愛!一向游戲情場的花花公子,竟在自己的節目里公開表示他不再排斥婚姻,還大方呼喚她的名。

她胸口一揪,忽地劇痛起來。

他終于拿出一腔誠意待她,可她卻——

“對不起,雷。”她失神呢喃,臉色雪白。“對不起——”

陳伯皺眉,伸手探向她。“小灩。”

“我騙了他!”她驀地抓住他的手,激動地喊︰“他對我這麼好,甚至願意給我承諾,可我一直在騙他!”

陳伯無語,瘦削的老臉掠過一道陰影,他深深望著何湘灩,眼底有著難以形容的歉意。

“對不起。”他終于啞聲開口︰“其實這一切都該怪我。對不起,小灩。”

“不,我沒怪您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你擔心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後會恨你。”他悵然接口。

她不說話,大大的眼里蒙朧泛起淚光。

“不要讓他知道。小灩。”陳伯握住她的手一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讓他知道。”

“可是——”

“我的病……拖不了多久了。”陳伯說,神色黯淡。“最近發作的次數愈來愈頻繁,我想說不定拖不了幾個月,也許幾個星期……”

“不!您別這麼說。”何湘灩焦慮地阻止他。“不要。”她懇求地望他。

“我只是希望在走以前,能多些時間跟他相處——”

“我知道,我知道。”她連連點頭,見老人臉上糾結的痛楚,她霎時忘了自己的掙扎,一心一意只擔心他。

“我對不起你。”

“不,沒關系的,您別這麼說。”

陳伯感激地望她。“你是個好孩子,小灩。雷能跟你在一起,是他的福氣。我只恨自己看不到你們結婚那天——”話語一頓,他忽地伸手捧住骯部,氣息粗喘。

“怎麼了?”她驚慌問。“是不是又發作了?”

“我、沒事。”陳伯喘著氣,硬擠出一個微笑,可前額滾滾冒出的汗珠,卻清楚點明了他正強忍著某種痛楚。

何湘灩急了。“我們去看醫生。”她扶著陳伯,慌忙想站起身。“我馬上帶您去醫院。”

“不,不要——”陳伯虛弱地搖手。“我不想、去醫院。”

“為什麼?您發作的次數變多了,應該讓醫生瞧瞧。”

“不,我、不想去。我、不……”話語還梗在喉間,陳伯忽地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前傾倒。

何湘灩震驚地瞪著老人因劇烈痛苦而在地上打滾的身軀。

“您沒事吧?”她急急奔向他。“雷伯伯?雷伯伯!”

在慌亂驚恐間,她不知不覺喚出那理應永遠保守秘密的稱呼。

是的,總是沉默寡言的陳伯正是雷萬里——雷楓樵的父親。

“您必須住院,雷伯伯。”何湘灩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說道。

後者皺眉,沉默不語。

“您必須住院。”她重復。“醫生也說了,在醫院里您才能得到比較好的照料。”

“住院有什麼用?”雷萬里冷哼。“我動過手術,根本一點用也沒有,還不是又復發!”

“所以才更要留在醫院里定期接受化療啊!”何湘灩焦急地想說服老人。“醫生說了,您要是再不住院,情況會很危險的。”

雷萬里別過頭。“就算住院化療,也不過多拖幾個月而已。我寧願回農場度過余生。”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與唯一的兒子朝夕相處。

何湘灩哀傷地望著老人。她很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也就是因為不忍見他剩下的這麼一點點日子,還每天活在孤寂懊悔中,才想出這個辦法來完成他最後的願望。

“雷伯伯,我知道您想跟雷多相處。這樣好不好?我請雷天天來看您。”她柔聲勸他。

“他跟我什麼關系?”雷萬里譏誚道︰“憑什麼天天往返兩個小時看我這麼個老頭?”

“他是你兒子啊!”

“他不知道!對他而言,我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雷萬里忽然激動起來,兩道淒厲而悲涼的眼神射向她。

她一震。

看著她怔然無語的模樣,他神色黯淡下來,語聲轉啞。“對不起,小灩,我太激動了些。我只是……”他垂下眸。“我怎能要求雷天天來看我?他每天在農場的工作夠累了,最近還忙著招攬客人,我不能……不但幫不了他,還拖累他。”

何湘灩沒說話,呆呆坐在床前。

“所以您還是堅持要回農場?”

“你就原諒我一個快死的老頭的任性吧。”雷萬里黯著臉色。“我只想多看看他、多跟他說幾句話,別無所求。”

“就算胃部的癌細胞擴散得更劇烈?”她白著臉問。

“那也是我的命。”老人嘴角自嘲一勾。“誰要我當初對不起他們母子倆?這是報應。”

報應!

多悲傷的說法。一個垂暮老人臨死的痛苦與掙扎,都是因為報應?

為了能向上天多偷得與兒子相處的一分一秒,他不惜承受發病時巨大的痛楚,不惜讓本來就殘存無幾的生命力流逝得更快。

對他而言,與其多苟活一些日子,還不如多跟兒子相處幾分鐘。這麼痛苦活在世上,也只是為了多看看他。

難道,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陳伯,陳伯你沒事吧?”

必懷的聲嗓打斷了何湘灩的沉思,她轉過頭,迷蒙地看著那听到消息後,便匆匆從台北趕回的男人。

“灩灩,怎麼回事?”雷楓樵問她︰“陳伯怎麼會入院?”

她說不出話來,想不出該怎麼回答。

“我沒事。”倒是雷萬里自己開口了,他望著兒子,勉力微笑著。“人老了,難免有些病痛,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是什麼病?陳伯。”雷楓樵在何湘灩身邊蹲下,握住老人冰涼的手。“很嚴重嗎?需不需要動手術?你別擔心,我一定讓醫生給你最好的治療。”

溫暖的保證像一道熱流,暖了雷萬里全身上下,他感動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剎那間竟有想哭的沖動。

“我……真的沒事。休息兩天就好了。”

“真的嗎?別騙我,陳伯。”雷楓樵星眸燦燦。

“我沒……騙你。”雷萬里別過眸,不敢看他的眼。“我沒事。”

一旁的何湘灩實在忍不住震蕩的情緒。“雷……陳伯,你——”

警告的眼神堵回她意欲出口的話,她咬住牙關,眼色黯沉。

“怎麼了?灩灩。”雷楓樵注意到她的異樣。“你想說什麼?”

“沒。”她勉強一笑。“沒什麼。”

“我知道,剛剛陳伯忽然身體不舒服,一定嚇壞你了吧。”雷楓樵暖暖一笑,拍拍她的手。“放心吧,現在沒事了,有我在這里。”

她怔然,蒙朧地望著他。

“怎麼還一副傻傻的表情?還驚魂未定啊?”他輕笑,伸手一捏她鼻尖後,又在她眼前戲謔地揮了揮。“魂歸來兮啊,小姐。”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這才放下了心,轉過頭,對床上的老人說笑。

整整一個小時,他天南地北,想盡辦法逗兩人笑,安撫他們緊繃的心緒。

直到雷萬里因極度的困倦而睡去,他才站起身,動作輕柔地幫老人蓋好被子。

“到底是什麼病?”

回程的路上,雷楓樵一面開車,一面低問何湘灩。

她一愣。

雷楓樵瞥了她愕然的表情一眼。“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相信陳伯得的只是老人的病痛吧?”他無奈嘆息。“我從以前就注意到了,他的身體好像不太好,剛剛躺在床上那臉色也是白得嚇人。”

“……”

“他到底是什麼病?”他追問。

“胃癌。”猶豫許久後,她終于輕聲回答︰“已經是未期了。”

“你的意思是——”雷楓樵眸光一沉,十指緊緊把住方向盤。“沒救了?”

“嗯。”她別過頭,看向窗外。“醫生說,他頂多再活幾個月。”

“這麼嚴重?”雷楓樵繃著嗓音。這殘酷的消息,大大震撼了他。

他想起這兩個多月來,老人耐心地指導他關于農場上的一切,他擬定休閑農場的計劃時,也是他在幾個關鍵點提出建議。還有那天晚上,兩個人坐在白色天篷下談心……

在不知不覺間,老人介入了他的生活,也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

他幾乎把他當成家人了——

“難道沒有辦法治療嗎?動手術什麼的?”雷楓樵啞聲問,不願相信自己對老人的病無能為力。“不管花多少錢都行,我來出。”

“他一年前就動過手術,可是還是無法根治。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接受化療,起碼能稍微控制一下癌細胞的擴散。”

“那就做啊!”

“他不願意。”何湘灩嘆息。“他說了不想住院。”

“為什麼?”

“因為他……想留在農場。”她咬著唇。“他希望人生最後一段日子,能在那里度過。”

“我不懂。”雷楓樵搖頭。“為什麼要那麼依戀那間農場?”

因為那里有你啊。

何湘灩望住他緊繃的側面,滿腔言語想說,卻只能強迫自己忍住。

能告訴他嗎?那個與他逐漸培養出感情的老人,其實正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父親沒死,只是藉由這種方式爭取臨終前與他相處的時間。

能說嗎?

不,她不能說,不敢說。

說出真相後,他不僅會恨雷伯伯,更會恨她。

她說不出口——

“他是不是跟我父親交情很好?”雷楓樵忽問︰“農場是他們兩個一起建立的嗎?”

何湘灩驚愕得屏住呼吸。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問起自己的父親,以前的他總是表明不願知道跟父親有關的一切,如今卻……

“嗯,他們之間的交情是很好。”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他們……也都很愛那間農場。”

他沉默數秒。“陳伯說,我父親經常跟他提起我的事。”

“……好像是。”

“他怎麼可能知道我的事呢?”雷楓樵諷刺地撇唇。“他離開時,我才兩歲。”

“他一直……”何湘灩深吸一口氣。“這些年來他其實一直在打听你,一直默默關心你。”

“你怎麼知道?”他乖戾地問。

“我當然知道。”她惆倀一笑。“等回去後我拿樣東西給你看,你就明白了。”

“什麼東西?”

她沒回答,只是那麼輕淡而哀傷地微笑著。

他胸膛一窒,懊惱地保持沉默。

一小時後,當兩人終于回到地處偏遠的農場後,她要他在客廳里等著,她則回房拿出兩本厚厚的剪貼簿來。

她靜靜將本子遞給他。

他顫著手,似乎怕看到里頭的東西,猶豫了好半晌,終于牙一咬,猛然掀開。

全是他!

他從小到大的照片,關于他的訪問與報導,他每一本新書出版的消息,他電台節目的制作花絮和相關新聞。

他顫抖地翻閱著,心海涌起漫天狂濤。

“這是……怎麼回事?”他嗓音破碎。“為什麼他會——”

“他一直默默看著你。”何湘灩低聲解釋。“你發現了吧?這些照片不全是報章雜志上剪下來的,有很多是他偷拍的。從你上小學開始,他就陸陸續續拍了你的照片。”

“他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他不敢見你。他知道他對不起你和你媽媽,他也覺得自己沒資格打擾你們平靜的生活,所以他只能選擇在背後偷偷看著你。”

“這算……這算什麼?!”雷楓樵驀地摔開剪貼簿,臉色蒼白地站起身。“這樣偷偷摸摸的算什麼?”灼烈的眼光狠狠射向何湘灩。“他以為這樣就能代表他關心我?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他嗎?”

“他從來不敢這樣以為。”她平靜而悲哀。“他從來不敢奢望你能原諒他,也不敢想他有一天能光明正大與你相認。所以他只能默默收集這些……”

“神經病!”他厲聲打斷她。“他有病!”

“你就不能體諒一個做父親的無奈心情嗎?雷,難道你不能站在他的立場想想?”

“要我怎麼想?你要我怎麼想?!”他氣憤地望她。“當初是他狠心拋下我們母子倆啊!是他害得我媽肝腸寸斷,還得一個人撫養我長大。”

“是,他是錯了。可你不也說過嗎?”她直直望他。“你也曾經不敢對感情負責,你也曾經害怕被束縛。你應該懂得他當初的想法啊,你明白他的恐懼,不是嗎?”

他無語,頹然坐倒沙發上,手覆住額,無奈而疲倦。

“你能明白你父親的,對嗎?”她放柔嗓音,在他身邊坐下。

他默然。

“原諒一個人真的有那麼困難嗎?恨他一輩子真的能令你更快樂?”她溫柔地問他。

他緊緊握拳,良久,才從齒縫逼出一句。“他真的很對不起我媽。”仰望她的俊臉迷惘而無助。

她心一痛,展臂擁住他顫抖的肩。“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抱住頭,痛楚地低喃︰“他干麼……非這麼做不可?他可以——”

可以怎樣?

她心跳一緊,充滿期盼地看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當面請求你的原諒嗎?”

他別過頭,不肯說話。

可她卻從他動搖的神態察覺了他真正的心思。

“哦,雷。”她一陣激動,不禁更加攬緊他。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苦澀道。“他已經死了。”

不,他沒死,他還活著。

她心跳狂野,好想立刻這麼接口,可殘存的理智依然阻止了她。

就算他得知真相後,能原諒自己的父親。但她呢?他能原諒她這個設計這場騙局的主謀嗎?

不,他不會原諒她的!他會恨死她——

她不敢賭,不敢想像道出真相的後果。

她不敢……

“你怎麼了?灩灩,你臉色很蒼白啊。”他捧起她的臉,蹙眉端詳她。“哪里不舒服嗎?”

她心一緊。

他怎能這麼關懷她?他明明處于心情震蕩的啊!怎還能分神注意她?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我沒事。”她嗓音哽咽。“我只是在想雷……呃,陳伯——”

“還在煩惱他住院的事?你放心,我會勸他答應住院的。”雷楓樵安慰她。

“他不會答應的。”她木然搖頭。

“我會想辦法勸他的。”他微微一笑。

“你能天天去醫院看他嗎?”她焦切問。“天天去陪他?”

“每天都去?”他蹙眉,有些為難的樣子。“我會盡量,灩灩,可你也知道最近農場也有不少事要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時間。”

“那他就一定不肯住院。”她淒楚地,鼻尖紅了。“他一定會寧願忍受痛苦,堅持回到農場來。”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他有些茫然。“他住不住院,跟我有關系吧?”

“嗯。”她眼眶也紅了。

“為什麼?”

“因為……他想多點時間跟你相處。”

“他這麼喜歡我嗎?”他不解,半開玩笑。

她沒回答,站起身,背對他。

“灩灩?”他疑惑地望著她微顫的背影。

她心口一揪,忽地憎恨起自己的軟弱。

為什麼不敢說?為什麼不干脆一點告訴他真相?

好不容易他露出可能原諒父親的跡象啊!難道她忍心看著他們父子倆永遠不能相認?看著雷伯伯為了爭取與他相處的時間不惜糟蹋自己的身子?

難道她何湘灩是一個這麼自私的女人?

“灩灩,你究竟怎麼了?”他來到她身後,擔憂地轉過她身子。“你今天晚上很不對勁。”

她凝望他,眼睫沾上剔透淚珠。

“怎麼哭了?”他心疼地抬指拭去那抹濕潤。“有什麼話說出來啊。我會幫你解決的。”

“雷,你——”她握住他撫向她的食指。“曾經有女人……欺騙過你嗎?”她沙啞著嗓音,神色看起來好哀傷。

“你什麼意思?”他微笑。“你該不會要說自己欺騙了我吧?”

她容色蒼白。

窒人的沉默讓雷楓樵也逐漸變了臉色,眼光沉黯。“究竟怎麼回事?灩灩,你想說什麼?”

“我……沒什麼。”她別過頭。

膽小鬼!她是個自私的膽小鬼!

“灩灩,你……”他還想說些什麼,一串電話鈴聲卻陡然響起。

靜夜里的鈴聲,听來格外急促而尖銳,恍如催魂鈴,一聲一聲教人心神不寧。

兩人同時瞪向茶幾上的電話,好片刻,都不敢去接。

終于,雷楓樵首先恢復冷靜,慢慢接起電話。“喂。”他听著對方說話,愈听,臉色愈陰沉。

何湘灩顫著呼吸瞪著他掛斷電話。“怎麼、怎麼了?”

“陳伯又發作了。”

“什麼?”她震驚得拉高聲調。

“別緊張,他們急救後,情況已經穩定了。”雷楓樵緩聲道,試著平穩她的情緒。“只是醫生希望我們勸他住院接受治療,他說再這樣下去,陳伯會連晚上好好睡個覺都不能。”

“他當然得住院,他一定得住院。”她焦急地搓著手,像只無頭蒼蠅在室內亂繞。“不住院不行,你看他連睡覺都不能好好睡,才沒幾個小時又發作了,他一定很痛,一定很痛苦……”

“灩灩,你冷靜點。”他穩住她倉皇旋繞的身子。“這件事我們慢慢再跟他談,我相信他會接受的。”

“不,他不會的。你不明白他,他一定不會肯住院的。”她拚命搖頭,神態瀕臨歇斯底里。

“他會的,灩灩,你別這麼激動……”

“他不會的,他不會的!他一定不會!”她尖叫,緊緊拽住他手臂,瞪視他的眸無神。“你听我說,雷,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雷楓樵試圖安撫她。“老人家不肯住院,關你什麼事呢?”

“你不懂,都是我太自私,是我沒勇氣。我是個膽小表,我太自私了——”她慌亂地呢喃,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灩灩,你別這樣好嗎?”他嘆氣。“我知道你很擔心陳伯,可是也不用這麼……”

“他是你父親!”痛楚的銳喊,瞬間劃破了室內的空氣。

他一怔,好半晌,腦海一片空白。

“你、你說什麼?”他瞪大眼,強迫自己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你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嗎?”

“他是你的父親。”她含淚看他,淒涼地明白自己現在正拿著一把兩面刃。劃傷他的心,也劃傷自己的。“你父親其實沒有死。”

“我不……我不懂。”他猛然後退一步,挺拔的身軀搖晃著。“那份遺囑……農場不是他留下的遺產嗎?”

“從來沒有遺囑。你簽的,是所有權轉讓書。”

“那……那個律師?”

“他是我的朋友,我請他幫忙演這出戲。”她哽咽著。“如果你仔細回想,你就會發現我們從頭到尾都沒說你父親死了。我們談的,是所有權轉讓,不是遺產繼承。”

他震驚地瞪大眸。“你聯合律師……來騙我?你故意誤導我,讓我以為那是一份遺產,結果只是所有權轉讓?”

“我想,一般人對繼承法不會那麼熟悉,而且你那時候又在氣頭上。”她垂下眼睫。

“你騙我?”他繃著下頷指控。“你故意把我迷得團團轉,利用我對你的迷戀,誘我跳進陷阱?”

“我只是希望你跟雷伯伯有相處的機會……”

“你住口!”他厲聲駁斥她。“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你很得意嗎?看人家父子團圓很能滿足你嗎?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在做善事?我是不是還該感謝你?”

“我沒……我沒這麼想。”她咬住下唇,眼淚一顆顆滑落。“我只是——”

“只是什麼?你說啊!”他怒吼,猛然上前一步,探手鎖住她咽喉。“好個聰明的女人!你到底還對我說了多少謊?從頭到尾,你一直在騙我,全在演戲!你說!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的?”

“沒、沒有了。”她痛苦地在他憤怒的箝制下逼出嗓音。“你、相信我——”

“要我相信你?!”他怪叫。“你還讓我怎麼相信你?”

這一切都是騙局。從一開始接近他,她便一再一再地欺騙他。而他也傻得一次次上當——他是白痴!宇宙無敵白痴!竟如此輕易就被她要得團團轉!她肯定在偷笑吧?

一念及此,雷楓樵忽地仰頭,張狂大笑。

充滿自嘲的笑聲,听來陰暗而詭譎,無情地撕扯她的心。

她閉了閉眸,淚水隨之滾落。“對不起,雷。可你能不能答應我,跟雷伯伯相認?他真的很愛你……”

“去你的!”他倏地松開她,狠狠將她推離自己。“都到了這地步,你還要在我面前裝可憐扮聖潔?”

他瞪視她,充滿憎恨的眼光令她全身血流凍結。

“算你厲害!何湘灩,我認栽了!”他怒咆,轉身就走。

“你去哪里?”她急急追上他。

“你管不著。”他漠然甩開她。

“你听我說,雷……”

“我永遠不會再听你了!”他轉過頭,眼神像冰刃,冷酷地剜割她。“我听夠了你的謊言了,何小姐,別以為我會傻得繼續听下去。”

決絕的撂下狠話後,他大踏步地離去,頭也不回。

留下她頹然跪倒在地,茫茫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惘然痛哭。

第十章

雷恢復自由身了!

才不過短短幾天,剛剛在電台節目公開對“灩灩”小姐示愛的花花公子,便帶著新女伴出席一場時尚晚宴。

號稱全台灣最“可口”的男人一出現,立即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不論男人女人,對他的感情世界皆抱持著熱烈的興趣。大家都好奇,究竟誰是那位已成為明日黃花的灩灩小姐,又是哪一位幸運美人能雀屏中選,成為大眾情人的新女友?

社交界,又有新鮮熱燙的八卦可供咀嚼了。

“你這陣子紅得很啊,雷,都快比我出名了。”裴逸航一面翻閱著娛樂雜志,一面對好友道,狀若漫不經心,其實眼底藏著銳利的光。

雷楓樵沒說話,端著杯紅酒坐在裴家呈流線型的吧台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陰暗的臉色和雜志上相片的神采飛揚,大相逕庭。

他的另一邊,坐著于相良,後者跟裴逸航一樣,都是表面不動聲色,暗暗觀察著他。

他不理會,自顧自喝著酒。

看來,非他們主動出擊不可了。

裴逸航和于相良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由裴逸航首先開口。

“到底怎麼回事?雷。你不是跟那位何小姐簽約說要在農場堡作一年嗎?怎麼忽然跑回台北來了?”

雷楓樵冷冷一笑。“我撕掉合約了。”

撕掉合約?兩個男人一驚。

“單方面毀約不是得賠錢嗎?”

“哼,諒她也不敢跟我要。”

“為什麼不敢?”

雷楓樵不回答,拿過紅酒瓶,又斟了滿滿一杯。

裴逸航瞪著他近似借酒澆愁的舉動。“你別悶著頭一直喝啊!雷,跟我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沒什麼好說的!”他甩甩頭,仰頭痛飲。

裴、于兩人同時皺眉。

“這不像你,雷。”于相良終于沉聲開口,湛眸掠過不贊成。

“是啊,跟女人分手對你而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沒見你心情這麼低落過。”裴逸航接口,上下打量好友。“瞧你,黑眼圈都冒出來了。該不會這幾天晚上都沒睡好吧?”

“我是沒睡好!可只是為了調時差而已。”雷楓樵銳聲反駁。“這兩個多月的鄉下生活簡直害死人,讓我白天都睡不著,晚上偏偏又要參加許多活動——去他的!”他低聲詛咒,隨口將自己的失眠問題歸咎于生活習慣的改變。“喂!你家除了這沒勁的紅酒,還有沒有別的啊?”他憤然搖著空蕩蕩的紅酒瓶。“拿這種東西招待客人,你不覺得自己太沒誠意嗎?”

“那你想喝什麼?”

“威士忌!伏特加!什麼都好。”

“你干脆說你要喝酒精得了!”裴逸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索性搶過他手中的酒瓶和酒杯。“別喝了!我可不想你在我家發酒瘋亂吐一通,弄髒家具。”

“小氣鬼!”雷楓樵怒斥,他轉向于相良,眼眸泛著紅色酒霧。“你說這家伙夠不夠龜毛?我都不曉得溫雅怎麼受得了他!”

對他的批評于相良沒表示什麼,只是伸手拍拍他的肩。“你喝多了,雷。”

“連你也覺得我喝多了?”他瞪大眼。

“我們回去吧。”于相良靜靜望他。“我送你。”

“不用!”雷楓樵甩開他的手,雙肘撐住吧台,抱著頭,兩眼無神地瞪著前方。

他在想什麼?

裴、于兩人交換一眼,都是摸不著頭腦。

今晚的雷楓樵,真的很不像平常的他。連他們這兩個可以說是知交的好友,部不明白他低落的情緒從何而來。

總不可能是為了一個女人吧?

“……你們說,女人是不是很難捉摸?”雷楓樵忽地啞聲問。

咦?兩個大男人聞言都是一愣。

“你說啊,逸航,你搞得懂溫雅在想什麼嗎?還有你,相良,你電腦桌布上那個女人怎麼回事?她該不會也把你耍得團團轉吧?”

“也”?

這關鍵性的字眼為兩人迷茫的思緒帶來一線曙光。

雷的意思是——他被那個女人給耍了?

“你們兩個倒是說話啊!”見兩人都默不作聲,雷楓樵發飆了。“告訴我這世上的女人是不是都是說一套做一套,滿嘴謊言?”

“女人,本來就是很難理解的動物。”于相良謹慎地開口,看來是有感而發。“根據研究指出,大部分的女人不講邏輯,很情緒化。如果你想用理性來分析她們的行為,只會陷入思考的迷宮。至于她們語言與行為不符的問題,我想這可能是因為兩性思維編碼跟解碼的方式不一樣,我們要懂得她們語言的真正涵義,就不能用我們的方式來解碼。當然,也有可能是在封包的過程中便出了問題,所以……”

“停停停!”雷楓樵受不了了。“我只是問你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你不要這麼正經八百拿一串電腦專業術語來解釋好嗎?”

“是你自己要問我的意見。”于相良平靜地指出。

“算我問錯人了!行了吧?”雷楓樵大翻白眼。

一旁的裴逸航不禁輕聲一笑。

“你笑什麼?”其他兩人同時瞪向他。

“沒沒,我沒笑什麼。”裴逸航舉高雙手做投降狀,雖然俊唇還是忍不住揚起。

雷楓樵狠狠瞪他。“算了!跟你們這兩個家伙也談不出什麼建設性的結果來。我還是先走了。”說著,他起身就走。

“嘿!等等,雷。”裴逸航趕忙追上,才剛踏上玄關,迎面便見溫雅走進來。“老婆,你回來了啊?”他笑著打招呼。

溫雅不理他,逕自瞪著站在她面前的雷楓樵。“你居然還有臉來我家?”

充滿責怪的眼神令雷楓樵眉一皺。“為什麼不能來?”

“還問為什麼?”溫雅氣白一張俏顏。“你倒說說,你最近這些花邊新聞怎麼回事?才剛跟湘灩說完『我愛你』,轉頭又跟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你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就不能專心一意對一個女人嗎?”她連串怒罵。

他卻毫不辯解,冷著臉彎身穿鞋。

“你說話啊!”溫雅拉高嗓音。“為什麼甩了湘灩?這麼好的女人你還玩弄人家?她是真心對你的!”

“好了,老婆,老婆。”眼見氣氛尷尬,老婆大人怒火滔天,裴逸航陪笑打圓場。“你也知道雷的,他這人就是不定性……”

“我就看不慣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而且這次還是對湘灩,人家對他可是賠上真心的。”溫雅忿忿然。

盡避她態度激慣,雷楓樵仍是—句話不說,挺直身子,拉開大門。

“你給我站住!”溫雅喊住他。“今天你一定要解釋清楚。為什麼隨隨便便拋棄人家?”

雷楓樵僵住身子,好一會兒,嘲諷一笑。“我不認為我有解釋的必要,這是我個人的隱私。”

“你……你這樣就想甩掉人家了?”溫雅氣得嗓音發顫。

“不然還要怎樣呢?”雷楓樵冷聲反問。

“你!”

憤慨的熱血沖上腦,溫雅再也顧不得禮貌,倏地展臂揪住他肩頭,右腳往他小腿用力一踢——

“我賞了他一記過肩摔!”溫雅憤然宣稱。

“你……什麼?”何湘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我給他一記過肩摔。”溫雅重復。“柔道的招式,你應該曉得吧?”

“天!”何湘灩驚呼一聲,總算確定自己听到了什麼,她刷白了臉,抓住餐桌對面溫雅的手。“他還好吧?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瞧你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溫雅不贊同地顰起眉。“他沒事,好得很。摔他一記有什麼了不起?頂多讓他頭暈眼花而已。”

“是嗎?”何湘灩長吐一口氣,這才放下一顆著慌的心。“他沒事就好了。”她說,微微苦笑。

溫雅翻白眼。“拜托!湘灩,這男人負了你耶。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到底把你當什麼啊?你干麼還這麼為他擔心?”

“我——”何湘灩張唇,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得端起咖啡,淺淺啜飲。

溫雅望著她悵然若失的動作,神色一緩,嗓音一柔。“你別再想他了,湘灩。雷就是那種男人,他不定性的,愛上他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她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還忘不了他,不過為了那種男人牽腸掛肚真的不值得。”

“謝謝你關心我,雅。”何湘灩低聲道,斂眸望著咖啡杯。“不過雷沒告訴你我們分手的原因嗎?”

“還用說嗎?還不就是他膩了煩了!”溫雅冷哼。“我追問他半天都不肯說,肯定是作賊心虛!”

“……他是為了保護我。”何湘灩揚起眸,眼神澄澈而哀傷。

溫雅一愣。“究竟是怎麼回事?”

何湘灩嘆息,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娓娓說清楚,未了,幽幽加上一句——

“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他負了我,可其實……是我騙了他。”

“原來是這麼回事。”溫雅惘然,沒想到听到的竟是這樣一個故事。“難怪雷會生氣了。”

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用心,卻遭到對方欺騙,再怎麼脾性溫和的男人怕都會受不了吧。

她真不該一時沖動就動手的。這沖動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呢?

溫雅嘆口氣,美眸掠過一絲懊惱。“那他……跟他父親怎麼樣了?”她追問。“他真的不理他了嗎?”

何湘灩搖頭。“他有來醫院看雷伯伯,只是不肯現身。護士小姐告訴我,他幾乎天天打電話來問雷伯伯的情況,前天我去醫院時,也遠遠地看到他的背影。“她頓了頓,神情惆悵,鼻尖漫上一股酸。“他瘦了好多。他這陣子一定吃不好睡不好,都是因為我——”她垂下頭。

“別這樣,湘灩。”溫雅柔聲勸慰她。“你也是好心想幫他們父子倆,你只是想讓他們和好而已。”

“不不,是我不好。”何湘灩痛楚地搖頭。“是我對不起雷伯伯,更對不起雷。我把整件事搞得一團糟,弄得雷伯伯現在看不到兒子,雷也痛苦得要命,都怪我,是我不好。”她不停地自責,臉上的表情像恨不得甩自己幾個耳光。

溫雅望著她,一陣心疼。

她說雷瘦了,她自己何嘗不是呢?臉頰凹進去了,眼下浮著黑色淡影,就連從前烏亮的發絲也失去光澤,整個人看來憔悴不已。

她說雷吃不好睡不好,她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明明相愛的兩人,何必如此互相折磨呢?

“你打算怎麼辦?”溫雅溫煦地看著何湘灩,替她拂攏微微凌亂的發縉。“不想找個機會跟他解釋嗎?”

“我當然很想。可是他……”何湘灩深吸一口氣,抑制不爭氣的哽咽。“不肯見我,連電話也不接,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好?”

“那家伙!”溫雅無奈搖頭。“發起脾氣來,也真夠固執的。”

何湘灩抽出紙巾,按了按眼角及鼻尖。“雅。”她啞著嗓子喚,閃爍不定的眼神掩不住倉皇。“你想他……還愛不愛我?”

“我想應該還愛吧。”溫雅淺淺一笑。“不然以他那種漫不經心的個性,被女人騙了頂多一笑置之,照舊過自己瀟灑自在的生活。會那麼郁悶,就表示他真的很在乎你。”

“真的……是那樣嗎?”何湘灩猶豫著,看得出來很想相信她的話,卻又不敢放縱自己懷抱希望。

“你不相信嗎?”溫雅笑望她躊躇失措的神態。

再怎麼聰慧的女強人,談起戀愛來,也會失去一向的自信呵!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想——”何湘灩出神地瞪著桌上自己緊緊交握的十指。“試一試。”

“試什麼?”

“我要追回他。”她忽地揚起容顏,神態是一種近似倔強的堅定。“這一次,換我來追他。”

“雷,你的仰慕者又送便當來嘍!”

會議室外,響起半戲謔的呼喊。

正在跟幾名制作助理討論新節目的雷楓樵身子一僵,臉色明顯一沉。

“這次又是什麼好料啊?”外頭繼續傳來令人生氣的無聊對話。

“咦?是壽司耶!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義大利面、三明治、炒飯、米粉、廣東粥、中式便當……這女人還滿多才多藝的嘛。”

“上禮拜六晚上還炖雞湯來呢,你都不知道聞起來有多香!還有彭大海,給他潤嗓子。”

“那今天晚上會不會有?雷待會兒不是要做現場節目嗎?”

“肯定有!我跟你打賭……”

會議室門扉陡地被拉開,露出雷楓樵陰沉暴怒的俊臉。“那便當隨你們要吃掉還是丟掉都行!別在我開會的時候在門外吵!”

“真的可以嗎?那我們就不客氣嘍。”

“哼!”雷楓樵冷哼一聲,狠狠踢上門。

室內幾個年輕助理難得見他發脾氣,都是噤若寒蟬,呆呆望著他,一句話也不敢說。

“看什麼?”他怒瞪他們。“繼續開會!”

“啊,是。”助理們連忙唯唯應諾。

反倒是雷楓樵轉著原子筆,一面听著助理說話,一面陰沉地轉動思緒。

那女人究竟想怎樣?連續兩個禮拜,她每天送便當來,有時候一天送兩、三回,偶爾會穿插鮮花、巧克力等禮物,前兩天還送了他一條名牌領帶!

她當自己在干麼?就算他這幾年習慣了女人仰慕他、追求他,也從來沒踫過像她這麼厚臉皮的。

送送禮物也就罷了,竟還每天算準時間送便當來!害得他天天被電台同事取笑,說他不知從哪飛來的艷福。

她以為這麼做他就會原諒她嗎?簡直可惡!

一念及此,雷楓樵不禁怒而拍案,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室內其他幾個人一跳,面面相覷。

他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繼續沉思。

話說回來,她的廚藝有這麼好嗎?在農場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下廚沒錯,可煮來煮去也就那幾樣,什麼時候新學了那麼多各式料理了?

而且听護士小姐說,她還天天到醫院探望他父親,每天往返台北苗栗之間,又要挖空心思為他準備這些便當,她哪來的美國時間?

不累嗎?

上回溫雅打電話向他道歉,順便還有意無意暗示說她瘦了很多,整個人都憔悴了,幾乎不成人形。

她真的瘦了很多嗎?真有那麼憔悴嗎?

活該!誰教她無聊?沒事不好好吃飯休息,偏要天天忙著做那些便當送給他。

是她自己不懂得愛惜自己。笨蛋!傻瓜!他可不會同情她!

雷楓樵陰郁地想,緊緊扯著筆,一個用力過猛,竟斷成兩截。

幾個助理更加嚇得臉色發白。

“咳咳,雷?”眼見雷楓樵還是對自己做了什麼毫無所覺,其中一名助理終于鼓起勇氣開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我們要不要改天再繼續開?”

沉默。

“雷、雷?”

還是沉默。

根本就沒在听他們說話嘛。助理們無奈地交換一眼。

看來今天這會是開不下去了。

“雷,我們散會吧。你也該去準備一下今晚的現場節目了。”

“嗄?什麼?”雷楓樵總算回過神來。

“時間。”一個助理比了比牆上時鐘。“你差不多該上”花花世界”了。”

“好吧,那我們今天先到這里,禮拜一再繼續。”

交代完畢後,雷楓樵站起身,收拾好文件資料後走出會議室。

一路上,同事們看著他的表情都是調侃含笑的,一個女同事還當場交給他一束艷麗的紅玫瑰。

“我想應該又是那個何小姐送的。”她朝他眨眨眼。“很漂亮的花呢。”

他蹙眉,長長瞪了花束好一會兒。“你想要給你吧。”他漠然推回花束。

“好啊,那我不客氣了。”女同事迅速接過。“不過你起碼該收下這張小卡片吧?好歹也是人家一份心意。”她抽出一張小卡遞給他。

他接過卡片,打開瀏覽。

原諒我。

卡片里,只有簡簡單單三個字,沒多說什麼,也沒署名。

的確是何湘灩送的,他認得出她的筆跡,也確信沒有任何其他女人會求他原諒。

他下頷一凜,胸膛驀地窒悶。

那女人要他原諒她?下輩子吧!

他板著臉,走進播音間,隨手將卡片撕成兩段,拋入垃圾桶。

坐進椅子,戴上耳機,他好一陣子只是愣愣對著麥克風,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直到助理在隔壁敲敲玻璃,暗示他節目開始。

他定定神,推高音軌。

“嗨,各位听眾朋友大家好,我是雷。”透過麥克風的嗓音,不知怎地,听來比平常還喑啞幾分。“又到了我們“花花世界”的時間。首先請大家听歌——”

漫不經心地播完歌後,同樣要助理提醒,他才記得接受Call-in。

“……台北市的何小姐,請說。”

“雷,晚安。”溫柔沙啞的嗓音傳來,瞬間凍住了雷楓樵整個人。

他抓緊桌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聲音。

“雷,你在嗎?”

是她!真的是何湘灩!她怎麼敢打電話來?

他面色一變,瞳光陰沉。

“……我在。”天曉得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從齒縫中逼出這兩個字。

“雷,我——”她深吸一口氣,聲嗓听來疲倦而壓抑。“我欺騙了一個男人。”

“哦?”

“他是個很棒、很好的男人,我不是有意欺騙他。”

“哦?”濃濃諷刺的回應。

“因為某種原因,我故意去接近他。我把自己變成那種嫵媚妖艷的女人,我知道他會被那種女人吸引。”她幽幽道︰“他果然為我動心了,我的計劃也能順利進行。”

“你……了不起啊。”他一字一句迸落,拽著桌緣的手因極度的憤怒而發顫。

“在接近他以前,我做了很多功課,我自認為我很了解他。所以我雖然有些良心不安,卻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傷害到他,因為他用情不專,就算迷戀我也不會太久。”

“……”他沒說話,氣息粗重。

“可我錯了,我真的傷了他。我沒想到……他會真的愛上我——”

“哈。”他瞪著聲音來源處,咬緊牙,眼角肌肉不停抽搐。“你確定嗎?就算他真的愛你好了,你以為在你騙了他之後,他還會繼續愛你嗎?”

“……我不知道。”沉默數秒後,她淒楚回應。“你認為他有可能還愛著我嗎?”

“絕不可能!”他斬釘截鐵。

她呼吸一碎,氣息急促起來,像是哭了。

一陣沉默。她沒說話,他也不語,就這麼在空中無言相對。

玻璃牆隔壁的助理可急了。這可是現場播音的節目啊,怎麼能出現這種冷場呢?雖說這個故事听來是很吸引人,不過也不能就這麼僵著啊!

他輕敲玻璃,提醒雷楓樵接下一通電話。

後者卻不理他,定定瞪視麥克風良久後,忽地啞聲開口。“你放棄吧。我看你們之間不可能了。”

嚴厲的評論讓電話另一端的何湘灩喉頭倒抽一口氣。

“我、我知道他一定很恨我,我也知道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想再見到我,可我……沒辦法放棄。”她哽咽著。“我放棄不了。因為我……愛他,我愛他啊!”

破碎的吶喊牽動了雷楓樵的心,排山倒海的激動襲來,教他一時無法克制,倏地抬起手背,狠狠一咬。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知道自己不該愛上這個男人,我知道跟他談戀愛對我們兩個都沒好處,我猜到自己有一天會受傷。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不可以愛上他,不可以跟他牽扯太深,可是我……還是愛上他了。”她絕望地傾訴。“我愛上他了。這感情……收不回來了。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他,他不會原諒我,可是我……收不回來了。”

又是一陣沉默。空中,只听見兩人細微的喘氣聲。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眼見情形不對,助理正想自作主張切斷電話,卻在眼角瞥向雷楓樵時,動作一僵。

雷的眼眶泛紅了。

他從來不曾見過他情緒如此澎湃,卻又如此壓抑。他正在拚命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哭——

老天!一向風流瀟灑、玩世不恭的雷,也會哭?

年輕助理望著他,彷徨無助,不知該如何是好。忽地,他拉下音軌,也不管現在正在播音中,直接沖出大門。

“雷,雷!你去哪兒?”助理連忙哀嚎追上。“你不管節目了啊?”

“我去找人。”他大踏步,頭也不回。“你先播歌頂一頂。”

她就坐在電台大樓門口的台階上。

不是在苗栗農場,不是在醫院,也不是在任何一個離他遙遠的地方。她就在這里,就在這里等著他。

望著她的背影,雷楓樵慌亂的心逐漸安頓,卻也逐漸揪緊。

她真的瘦了,那縴細的倩影看來只要風一吹便會散了似的。

她真的減了不少——為了他嗎?

他悄悄來到她身畔坐下。她驚動一下,像只兔子般倉皇地展袖拭淚,然後才轉過頭來。

一見是他,哭腫的眸圓睜,身子瞬間凝成一尊石像,動彈不得。

他看著那明顯凹下去的玉頰,胃部一沉,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那是給我的嗎?”他問,指了指她捧在懷里的保溫壺。

她一時迷惘,仿佛搞不清楚他在問些什麼,一會兒,才愣愣點頭。“嗯。”

“是什麼東西?”

“湯。”她吸吸鼻子。“羅宋湯。”

羅宋湯?他揚眉,那得花多少時間力氣備料熬湯?

“為什麼不送進去?”他看著她,語氣更柔。

“我哭成這樣……”她微微苦笑,又拿手指按了按眼角。“沒辦法進去。”

“傻瓜。”他嘆氣,忽地展臂將她攬向自己,下頷頂住她的頭。“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呢?”他無奈似地自問。

這溫柔的舉動,溫柔的呢喃,再次擠出了她的眼淚。她拚命忍住哽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對不起,雷,我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

“你……願意原諒我嗎?”她好小聲好小聲地問。

“不原諒你怎麼辦呢?”他沙啞道,大手撫著她秀發。“誰教你這麼聰明打電話到我節目里來哭,我一顆心都被你給擰碎了。”听來像是淡淡抱怨的言語,其實蘊涵了無限寵溺與包容。

何湘灩氣息一顫,終于哭出聲來。眼淚一顆接一顆落下,沒幾秒便沾濕了整張臉。

“怎麼又哭了呢?”雷楓樵急了,安撫地拍著她起伏不定的背。“好了,好了,我都說原諒你了啊!別哭了。”

“我……不是的——”她在他懷里搖頭,連自己都不明白這出閘的淚水從何而來,只是當他說為自己心碎時,她就忽然好難過好難過,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以哭泣來向他撒嬌。

“我愛你,雷,我真的愛你。”她偎向他,淒楚又深情地輕喊著。“真的,真的,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柔聲哄她,抬起她的臉替她拭去滿頰淚痕。“我也愛你啊。灩灩。”

灩灩!

他又這麼叫她了。用那麼迷人性感的嗓音,像喚著最心愛的寶貝那樣喚她。

她閉了閉眸,忽然覺得胸口好滿好滿,充盈著幸福的滋味。粉唇一揚,微笑了。

“瞧你,又哭又笑的,真拿你沒辦法。”雷楓樵再度嘆息,好無奈地捏了捏她臉頰,只是當手指觸及那瘦削處時,心髒又是一擰。“你怎麼瘦了這麼多?都沒吃飯嗎?嗯?”

她沒說話,只是傻傻地微笑。

那深深沉浸于甜蜜幸福中的模樣,讓他又是心疼,又是迷戀,禁不住低下唇,在她前額親了一口。

“走吧。跟我進去。”他拉起她的手,帶她走進電台大樓。一面走,一面柔聲吩咐。“待會兒你就乖乖在外面喝湯等我。等我做完節目後,我們再一起去醫院,好嗎?”

“去醫院干麼?”她傻傻地問︰“你不舒服嗎?”

“傻瓜!去看我父親啊。”雷楓樵朗聲大笑,不顧走進辦公室時,同事們驚奇異樣的眼光。他眼底只有何湘灩,也只看見她迷惘痴傻的反應。

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你千方百計繞了這麼大一圈,不就是想要我跟他相認嗎?”

她這才恍然大悟,迷蒙的眼也漸漸清澈。

這麼說,他也願意原諒自己的父親,與他相認了?

她望著他,又想哭,又想笑,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在這里等我。”他將她帶進播音室隔壁,按著她坐下。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助理見他終于回來,如蒙大赦,差點沒跪倒在地謝神拜佛。

“上帝保佑!雷,你總算回來了。你跑到哪兒去了嘛?真是的!哪有人節目做到一半就這樣不聲不響跑出去的?差點開天窗……咦?這位是誰?”他愣愣瞪著何湘灩,後者盈盈一笑,甜蜜嫵媚的嬌容教他滿腔怨氣倏地消逝無蹤,臉頰莫名一紅。

“她就是何小姐。”雷楓樵有趣地看著助理的表情。

“哪位何小姐?每天送便當來的那個,還是剛剛Call-in的那一個?”他呆問。

“都是。”

助理驚愕得瞪大眼。

雷楓樵只是笑,瀟灑一揮手後,逕自走向播音室,戴上耳機,熟悉的歌曲正好來到尾聲。

“危險愛情”啊。

怎麼偏偏又是這一首?真巧!

他忍不住笑了,轉過頭,朝玻璃牆對面的何湘灩眨了眨眼。腦海里,隱隱約約浮現與她初次相見時的情景。

那夜,她當著一屋子男人的面大跳艷舞,而他的心,也在那一刻開始淪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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